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沈慧,编辑:王朝靖,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从 2015 年第一次淘宝 6 月促销活动算起,今年是第 6 个“618”。


在这几年里,即便是那些连李佳琦和薇娅直播间都一无所知的消费主义逆行者,也无法不在这六年中被“购物狂欢节”的促销短信狂欢滥炸,强制感受令人晕眩的推背感。


今年或许有些不同,水温转凉的寒颤从 2020 年起开始蔓延,出现了不少“低欲望”的信号:啤酒从精酿变成易拉罐了,咖啡从星巴克变成便利蜂了,午餐从牛油果有机营养餐回到烧茄子盖饭了。在豆瓣上,光是“如果我们可以通过不消费获得快乐”、“不要买 | 消费主义逆行者”、“不买了!拔草互劝协会”这三个疫情后新建的小组就汇集了 502169 人。


学者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一书里谈到,“在一个匮乏的时代,人们专注于吸收。而在过剩的时代,问题是如何排斥和拒绝”。三浦展在《第四消费时代》里也认为,日本已经进入了第四消费时代,这一代人该有的东西已经有了,不再需要靠物品来标榜自己,来彰显自己的品位,比起靠物质来填补欲望,人们更愿意各种美好的体验,去跟人产生联系。


而在中国,当关于日本成为 “低欲望社会” 的文章被狂转,当生活愿景逐渐蜕变成现实的财务担忧,“搞钱”成为众多人的年度第一要务,要如何更理性地买,买了之后要如何跟买来的物品相处。成了如今年轻人不断讨论的话题。


我们跟几个朋友聊了聊,听他们在这个消费社会里,说说自己是怎么面对几年来的物质生活,物品是怎么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或者更糟的。以及,什么东西才是生活真正需要的“基本物品”。



@徐晚晚 35 岁/ 摄影师 / 上海 


徐晚晚没打算过“618”,她说从前购物更在意当下喜欢的程度,现在购物则更在意是否需要。


最近让生活变好的东西是生日时收到的香水,唱片以及微波炉。太久没有自己主动买香水,生日收到了非常不同的两瓶,有一瓶非常适合夏天,最近每次出门喷上都会觉得好喜欢自己;唱片是已经绝版的高桥幸宏 85 年的专辑,爱了很久,出于非必要购买类目一直没有买,意外收到简直是 present of the year。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这本书里提出过一个“丰盛”的概念,开宗明义地指出,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从而奠定了整个消费社会的基础。


“丰盛”表现在物常以全套的形式组成。如果你有一台 iPhone,你不会仅仅止步于此,你还想要一台 iPad,一个 Apple Watch,只有集齐了全系列产品才能够让人心满意足。这几年流行起来的“盲盒”,正是洞悉了人们对于全套的物的渴望。


我早早就戒掉了这一收集的癖好。因为这五年我几乎每年搬一次家,随着每个房子储物空间的变化,越来越觉得过多的物品是毫无必要的。衣服挂起来占地方叠起来永远穿不到,鞋子也是高频穿鞋柜最好拿到的几双,不到换季整理根本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两三年都穿不到一次的单品。


在上海这样湿度相对大的城市,存放太久、不密封,衣物发黄鞋子发霉的概率极高,后续修复清理耗时耗力或者就只能直接扔掉。


而物质的增长不仅意味着需求增长,还意味着财富与需求之间的某种不平衡的增长。“心理的贫穷化”就产生于此。


因此对我来说,目前要执行的是“变消费者为惜物者”,只保有生活必须品和精神生活必须品,生活必须不必赘述,精神需求按重要程度排列:个人经历回忆相关,比如照片;礼物、事件发生的时刻购入的物品;精神补充相关,比如书和唱片,电影动漫相关周边和艺术品。



@张章 30 岁/ 自由撰稿人 / 上海 


我觉得所谓“最重要的物品”、“最基础的物品”可以分成三种。


1. 让人活下去的。比如米饭、水,维持生理生存。比如手机、充电器、身份证,维持社会生存。作为一个想要继续再活一段时间的动物,和一个社会动物,它们当然至关重要。


2. 让人生理愉悦的。比如(米饭->)超好吃的米其林寿司、(水->)超好喝的鸡尾酒、(手机->)更有质感更清晰顺滑的 iPhone18、(充电器->)无线超高续航的内置充电设备。这种东西好不好,是能直观感觉出来的 ,人类生理构造就是“摸顺滑柔和的东西,比摸湿黏毛躁的东西,要来得开心”、“闻咖啡香比闻水沟臭,要来得高兴”。所谓的美,就该是这种通过感官最直接地去体验,它看起来舒服、摸起来有质感、闻起来芳香、听着悦耳(应该是悦目,悦手、悦鼻、悦耳、悦大脑),那就是好东西。


如果生命是为了存活,那这部分的东西不重要,因为感官上的好坏,是比较出来的,人类很快就会适应,然后就需要更新的物品来刺激。如果是想要更愉悦的生活,人就得接受自己无止境的欲望,不断“迭代更新”,丢掉陈旧的不好的、追求那些更好的东西。让物品处于新陈代谢:“不断买买买,再丢丢丢,再买买买”。


3. 让人心理愉悦的。这种物品通常附加了很多额外的符号。“抽象派鼻祖死前最后一张画、一克拉两克拉十公斤钻石、钞票纸、绝版限定香奈儿马桶搋、2021 年第一朵长得像大卫鲍伊的雪花、初恋男友熬夜织的草莓秋裤”,这类型的物品通常被认为最重要,当然是因为物品上承载的观念重要。


所以对我来说,蒙娜丽莎是不如前女友笑得最开心的那张照片更重要的。


就和“可以不帮别人,但是不能伤害别人”的原则一样,关于要买啥东西,原则只有一个:“这东西买来,不会给生活增加负担”。


具体指的是:这东西用起来不会占用太多心力。曾经买过一台单反相机,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是那东西又大又重很不方便,买来拍过几回,就放着落灰了好几年。后来挂到闲鱼上也不太卖得掉,丢了又可惜。就属于“东西很好,但是对我来说,增加负担了”。


要非常小心护理的鞋子,不行。会担心是不是太惹眼的手表,不行。会不舍得穿、穿了难为情的衣服,不行。就像是,会保持家里干净,但是并不想花精力保持干净以上的程度,所以日食记那种 ins 滤镜一样的“精致生活”,是没有兴趣去过的。


去追求最好的东西,当然很棒,但是找到这些东西本身就很耗费时间精力,加上还穷,所以只能聚焦到最能让生活变好、最重要的东西上。我把这样的东西称为新基础款:日常用得上且实用,它不会随着潮流的发展而过时,用来满足自我情感的“让自己开心的”生活基本物品。



@深绘里 24 岁/ 编辑 / 北京 


深绘里住在北京某一高档小区里,保持着每周一次舞蹈和泰拳课的频率,平时在朋友圈会发点自己在家拍的性感艺术照,生活看着体面,并没有人知道,她每个月到手的薪资连一万都不到。


从上个“双十一”开始我就不参加购物节了,因为我平时就在不停地“买买买”。


“以前真的不知道一个人的家可以有这么多东西。”几乎每个走进我家的人都会说同样的话。站在衣橱前:“这些衣服,我每天换,都可以不重样穿一整年。”甚至,有扣子的吊牌也存了两个箱子,“可是我连条好穿的睡裤都找不到”。


不止衣服,药也塞了两抽屉,有次心血来潮收拾了才发现只有创可贴没过期。


物品,说到底不过是一些符号。若符号泛滥,偶尔也想清理,想回归简单朴素的状态。但用过就扔的现象,只会发生在产品粗陋的情况下,是购买时敷衍了事的产物。


在我家,有上百个手办,一面墙的书、黑胶唱片、电影海报,一个房间的衣服,都是我和男朋友出于喜欢才买下的,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物品”,要带着到坟墓里去。


家是我们自己画图设计装修的,工业风,养了六只猫,以前我们会邀请各自的朋友来家里玩儿。客厅挺大,没有沙发,中间有个地毯,晚上我们一群人就围坐在那儿,中间摆一堆瓜果梨桃,旁边摆放一圈儿各种乐器。这帮人就连喝带聊,整整聊了一宿。高兴的时候就来一段,一个人停下来,另一个人就操起东西来玩了。


但自从我生病以后,就很少社交了。


好几年前我就有一点症状,但不是太严重,从今年五月份开始,病变得特别严重,多数时间有自杀倾向,确诊之后是双向情感障碍,医生让我静养。 


静养期间,每天就是看看书,写写东西。每次熬夜写稿后,我觉得我的身体就像泡在缓慢变干的水泥里。桌子上有咖啡、烟缸和吃剩下的食物,大堆凌乱书籍、黑胶唱片和空的酒瓶,猫砂一天不铲屎就会发出异味。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运转整个家的“氛围感”了。


这一年,男朋友在外地创业,他给我妈发了短信拜托她时不时来陪陪我,做做饭,帮我操持下家务。


我妈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就提出给我在公司附近租套 MUJI 风的公寓,让我尽快搬走。她形容我家“压抑”“沉重”“全是废物和填充物”,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病是好不起来的。


写在最后


在《搏击俱乐部》里有一句经典的台词。


广告诱惑我们买车子,衣服,于是拼命工作买不需要的东西,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有目的,没有地位,没有世界大战,没有经济大恐慌,我们的大战只是心灵之战,我们的恐慌只是我们的生活。我们从小看电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富翁,明星或摇滚巨星,但是,我们不会。那是我们逐渐面对着的现实,所以我们非常非常的愤怒。


在当代,这种“愤怒”很快就在“娱乐式的消费”里熄灭,比起买到手,不少人都沉迷在“买的过程”,下单那一瞬间的快感里。或许一种值得尝试的解决之道就是像跟人打交道一样,不断地反思、讨论如何跟物品打交道。和“情商、智商”相对的,越来越多人开始重视“物商”,了解什么东西对自己是最重要的,什么东西是必须的、最基本的,什么东西拥有了也只是在消耗自己。在有限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下,要选择升级什么物品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以及,要不要凑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沈慧,编辑:王朝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