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直面派（ID：faceurhart），作者：薛亚萍、邢思远，头图来自：IC photo


“在线教育感觉不行了，我想换个地方。”某头部在线教育公司HR告诉字母榜&直面派，虽然裁员的大刀暂时落不到他头上——遭殃的首先是那些签订了三方协议的应届生。


今年以来，在线教育行业遭遇空前严厉的监管，高途、学而思、作业帮、猿辅导等头部校外教育培训机构均被处以顶格罚款，各家公司股价大跌，市值蒸发数百亿，裁员潮不可避免地降临。


高途宣布裁员30%， VIPKID裁员比例高达50%。即使巨头也未能幸免，据36氪消息，字节跳动旗下的教育业务即将进行大范围架构调整。


应届生首当其冲。他们没有签劳动合同， offer不具有法律效力，企业不需要付出赔偿；让他们陷入毕业即失业的困境，公司的成本只是HR的一个电话。


“在线教育（行业）一生黑”，李秋愤愤不平。她27日还跟某头部在线教育公司HR沟通租房哪里便宜，28号下午对方却电话通知她不用来上班了，李秋很快发现，HR拉黑了她的微信，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入职信息从“待入职”变成“放弃入职”。


在该公司裁员受害者群里抱怨几句，她选择了退出。群里是全国各地被该公司抛弃的应届生，一直是满员500人——大家和李秋相似，来了抱怨一通再退出，新人不断涌入——没人会找律师帮忙，“与其浪费时间维权，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工作。”


罗文也没想到市场变化会这么快。她去年开始在高途长沙分公司实习，实习期间工资过万，这还不算高，还有实习生拿到过两万月薪，今年5月初，她从高途离职，认为自己有半年行业经验，比起其他应届生有优势，可以在学而思、猿辅导、大力教育这些企业里挑，不愁找不到工作。


面试很顺利，然而学而思的入职群在5月28日下午突然被清空，HR告诉她，招聘取消，想入职可以等到9月份……


而当这群被拒绝offer的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释放不满情绪，6月1日，市场监管部门再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处以顶格罚款——3650万。李秋庆幸自己没有入职，“行业没法给人安全感。现在离开算是止损。”


一、罗文：长沙学而思


“去年每月实习收入近2万，今年七八千都得烧香。”


虽然被学而思拒绝了offer，我还会在行业继续待几年，之后再想出路。不图别的，这一行赚钱多，虽然行业病态，入职率高，离职率更高。


我去年下半年去高途实习，亲眼见证了这一行有多赚钱。我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每个月收入过万，有的实习生月收入2万，在长沙这个平均工资五六千的城市，真是高收入。


去年入职也很容易，疫情给了行业一个飞速发展的机会，在线教育行业都在大肆扩张，我面试的时候，跟面试官聊了不到半小时，他看到说话流利爽朗，当下就拍板通过了。


据我半年的观察，在线教育是在赚快钱。


这一行太折腾生命了，没几个人能长待。之前跟组里聚餐，组长都说，这一行只打算干几年，赚点钱就走。


我们的工作分淡旺季，淡季正常上下班，但收入低，旺季就非常累。早9晚12点，回家基本都1点了，早上9点继续上班。


之前一个物理组的同事，她带的班级，排课在每周六上午八点，她早上七点到公司，然后上课，下了课要催作业，下午2、3点吃中饭，吃完要批改作业，再接着给一个个家长打电话，一直联系到深夜。


公司还会故意把企业滴滴报销时间设定在11点，本来9点可以下班，领导会在9点拉我们开会，开到10点，如果我们想打滴滴，就得乖乖等到11点。


虽然工作很累，但收入可观，我觉得值得。


5月初提离职，也不是讨厌工作，纯粹跟同事闹了矛盾，一赌气就走了，当时没觉得离职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在线教育红火，我不担心找工作。


等到重新找工作，才发现世界变了。整个行业都在收缩，公司的工作性质也都差不多，目前可选的公司只有字节的大力教育，但听说大力也在调整架构，也不知道会不会裁员，我不敢乐观。


之前就听前辈说，选择比努力重要，我现在觉得运气也很重要。在线教育去年是风口，今年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去年应届生去高途、学而思求职，公司可能随便选，现在却要反过来，哪个公司愿意要，我才能去。


我现在也不敢追求上万高薪，有长沙的平均薪资水平就够了。如果大力找我去面试，我会临时抱佛脚，去庙里拜个佛保佑我过关。


二、周圆：二线城市斑马AI课


“毕业就失业，还被一万八的房租圈在这儿求职”。


我哪里能想到HR变脸会这么快。5月27日还说欢迎我们，一副希望我们入职的热络样子。3天后就换了一副面孔，打电话告知我们，公司暂时不需要我们，要我们延期到9月入职，也不介意我们换工作。


我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戏剧性地黄了。


我在斑马的岗位是英语辅导老师，今年3月底拿到offer，当即定下了。毕竟猿辅导的工资高，只要我好好干，月入两三万都可以。福利待遇都不错，有六险一金，能双休，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下午1点到晚上9点，工作内容也简单，给2～8岁年龄段的小朋友做做作业点评，维护家长的微信群，录制一些课程小视频，以及给家长续班这类的工作。这些我都不觉得有难度。


毕业事情多，我和HR约定是6月中旬入职。担心毕业季难租房，我特地提前了大半个月来这里看房。5月27日从南方坐高铁来这儿，下了高铁就去公司见HR，确定入职offer、签定三方协议，然后马不停蹄和中介联系看房。


合租的室友也是我的校友，我们都在校招上通过了斑马的面试，结伴来这座城市打拼。3个人在公司附近合租了一套三居室，房租押一付三，加上中介费一共一万八。


这笔房租费花得肉痛，没住过这么贵的房子，就想着工作后翻倍赚回来。


做好一切入职准备后，我回学校准备答辩和毕业典礼，可是5月31号我还在准备论文，下午四点多左右，我接到HR打来的电话，要我延期到9月份入职。但HR也不确定，就算我等到9月份，就能顺利入职，到时候还需要公司统一调配。


这不就是变相毁约吗？我如果等3个月，再等到延期消息，谁能保障我的损失？


没想到刚毕业就遇上这一出，论文都没心情写。毕业就失业，手里的三方协议不知道怎么处理，错过了春招，刚交的房租也追不回来。我们是按照原定入职时间租房，房子没法退，违约金承担不起，只能在这里找别的工作。


本以为自己进了一个大公司，没想到是进了一个大坑。我们3个都是普通毕业生，家里不富裕，春招结束后工作机会变少，我们能投的岗位局限在运营和外贸，工资都不高。


经过这次教训，我不会再找在线辅导机构的工作了。猿辅导这种级别的教育大厂都需要断臂求生，其他的公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何必去一个风雨飘摇的行业，就算入职了也不会有安全感。


就是觉得心酸，和朋友一腔热血来就业，结果集体失了业。


三、李秋：二线城市猿辅导


“监管政策一挥手，普通大学生要抖三抖”


没想到，北京一道监管政策能作用到我这种在二线城市工作的普通大学生身上。但换个角度看，我要庆幸自己没入职，现在是及时止损。要是等我入职了，试用期间万一被找茬，被公司劝退，到时候房子都租好了，更亏。


我学的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因为专业限制发挥，只能进体制，但是进城市内的体制岗位很难，我没信心考上，乡镇岗位不愿意考，就想着在市场打拼几年赚钱，但文科生就业面窄，起薪都不高，思来想去挑中了猿辅导，会说话，懂得用office工具，好好给家长卖课，收入回报率就很高。


我有一个朋友，三本生，工作一年后，一个月能拿15K，在二线城市收入算是高的了。我入职的时候，斑马给我的底薪是5000块，加班是平时工资的1.5倍，基本上每天要加班三四个小时。说是双休，但暑假正是报班的好时候，基本上是半个月休１天。我不怕累，反正是各取所需。


我之前拿到过一个在线机构的线上客服岗位，工作虽然轻松，但是工资低，只有3000块，果断选择了放弃。


猿辅导是我今年春招拿到的第一个offer，为了拿到offer，我准备了半个月，全网搜索面试技巧，了解企业历史，就想一击即中。


所以确定offer后，我基本没有犹豫，当下就签约了三方。前几天刚做好体检，坐等入职。在27日左右，我还跟HR咨询过，在公司附近租房，什么价位合适，她还跟我介绍了一通。


但5月28日下午，HR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说话很急，我身边当时也很吵，就断断续续听说暑假满员，让我放弃offer。第二天中午发消息给我：如果我不回复，就是默认放弃。



更可笑的是，我签了三方协议，学校辅导员奔着就业率，要我自己想办法，学校不能帮我处理。


我一个刚毕业的普通大学生，哪里有胆量跟大企业开撕，还有比我更糟心的毕业么？


四、乔正：郑州猿辅导


“我毁约，要赔三千，公司毁约，只有一句道歉。”


按照计划，我是6月中旬入职。前几天做好了入职体检，临门一脚却被HR通知，暂时不能入职。想入职可以先兼职，等到9月份入职，不同意就视为放弃offer。


我当时都气无语了，但是我签了三方协议，放弃offer就是我的问题，我先说可以接受兼职，想跟HR进一步协商。当晚（28日），HR解散了所有入职群聊，少数几个要入职的同事被HR单独拉了出来。


我的诉求是猿辅导赔偿。就业协议书上，郑州猿辅导有提到，如果毕业生违约，需赔偿用人单位违约金3000元整。


这就非常扯，应届生违约要赔3000块，猿辅导这么大公司违约了，一点赔偿没有。当初说好的，入职体检费用报销成了空话。当时体检时，护士说会把回执单给公司，公司统一取。HR却说入职之后才能报销，我体检花的145元就这么打了水漂。更贵的还有房租，每月房租近两千，租期有一年。


HR还跟我说，如果我等9月份入职，他到时候会提前和我沟通。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也没回复过我的消息。


谁能想到毕业的时候会遇见这种事情，大公司招人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的时候大肆扩招，不需要了就随意毁约，没拿到任何实际的补偿措施。这样的行为，很难让我再信任企业，我甚至担心，就算9月份入职，我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在试用期玩花招来开除我。


我现在要重新找工作，但错过春招，社招工作很难找。今年的就业行情没比2020年好多少。郑州的工作机会本就不多，我目前能接触的岗位只剩下销售和线下辅导老师岗。


五、吴羽：成都猿辅导


“奔着上万高薪来，没入职就倒贴了6000块。”


5月15日去面试三家教育机构，岗位是暑期高中语文辅导老师，都拿到了offer。


猿辅导的面试最复杂，有初试、岗前培训和终审。通过初试后，紧接着3天线上培训，从早上9:30到晚上6：30，再加上完成作业+视频录制，基本上忙到晚上10点以后。


我选择猿辅导，是认为猿辅导是教育行业的大厂，虽然工作累，成长也很快。


当时跟HR商议好，6月初完成毕业典礼就入职，还约好了30号的体检。结果28日下午，听一起面试的小伙伴说，我们被移出了面试群。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问HR，HR这才跟我解释，暑期班满员，不再招人。跟我说，如果我想入职，可以等到9月，猿辅导在9月会有招人计划。我再给HR发消息，他不再回复我，然后拉黑了我。


这不是搞笑么？我拿到了offer，可以一句话毁约。还想我3个月后再来面试，难道是要我先找个工作随便干3个月，到时候再来猿辅导？


更让人生气的是，当时确定猿辅导的offer后，我把家里的工作辞了。老家的工作再累也就三四千。听学校师姐说，在猿辅导一个暑假就能赚到2、3万。


房租、体检费加起来6000多，前期都是我在倒贴。钱都是借的朋友和与网贷。现在猿辅导一句话就让我6000块打了水漂，我找谁说理去。


HR说会给一天80元、总共240元培训费，说好的入职之后会发的培训费还会给我吗？


这几天加了维权群，就当地20人，刚开始还说要维权，这几天都没动静了。大家都没力量去战斗。


（罗文、李秋、周圆、乔正、吴羽系化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直面派（ID：faceurhart），作者：薛亚萍、邢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