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最初的成立算起,上海电气已经119岁了。这样一家老牌的电气装备企业,因为一纸公告,晒出可能发生的83亿元亏损,引起市场的广泛关注。2021年5月的最后一天,上海电气在A股迎来开盘即一字跌停的惨状,市值蒸发80亿元,在港股则下跌了17.79%。

细看其过去三年的业绩,市界发现,这样的暴雷或许并非偶然。而让情况变得复杂的是,与上海电气此次预亏相关联的四家企业,大多有着地方国资的背景。

这使得上海电气的巨额预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上海电气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1902年的上海大隆机器厂,是上海电气最早的雏形。作为当时国内工业的中流砥柱,上海电气担起了生产急需的大量工业装备的重任。

在那之后,依次演变为1954年的重工业管理局、1961年的第一机电工业局和1996年的上海电气集团总公司。

2005年登陆港股,2008年登陆A股,上海电气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大型综合性装备制造集团。



在A股23家归属于 “重型电气设备”行业的上市公司中,上海电气以724.05亿元的总市值、3154.03亿元的总资产规模,位列行业第一。比第二名的金风科技,高出200多亿市值和2000多亿总资产,可以说是无人超越的存在。

上海电气的背后,是作为实际控制人的上海市国资委,目前持有前者52%的股权,是有绝对话语权的第一大股东。除此之外,香港中央结算、中国证券金融股份有限公司和申能(集团)有限公司,分别是上海电气位列第二、第三和第四的大股东,持股比例分别为18.61%、2.59%和2.16%。

从收入结构来看,2018年及以前,上海电气按照工业装备工业、高效清洁能源业务、现代服务业和新能源业务四个板块来划分收入。

2019年开始,上海电气将原有的四个业务板块,重新划分为能源板块、集成服务和工业装备业务三大板块。



从收入增长情况来看,2018年以前,上海电气的收入一直没有明显变动,始终维持在765亿元至800亿元之间,相当的平稳。

2018年开始,上海电气收入明显增长。

到2020年,这三个业务板块的收入分别为559.6亿元、522.32亿元和421.77亿元,1372.85亿元的总额,较2017年增长了71.65%,三年复合增长率达到16.5%。

年报显示,这种增长与公司产业结构调整不无关系。近两年公司向新能源、先进制造和云化(工业互联网)等新兴领域大力投入。

这类生意赚不赚钱呢?

2011年-2017年,上海电气的毛利率处于小幅增长的状态,从19.4%上升至22.81%,但2018年开始有所下滑。

净利率则在2017年以前始终控制在5%-6.5%之间,也从2018年开始连续下滑,2020一季度已低至3.5%。



在A股23家同行业上市公司中,上海电气这样的整体盈利能力,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收入快速增长,盈利能力却开始下滑,这是此次业绩暴雷的一个伏笔。

从资本结构来看,上海电气的资产负债率自2011年开始,就维持在60%-70%之间,属于负债率较高,但也比较可控的状态。

上海电气的产品以重工业的机器为主,锅炉、汽轮机、发电机、电梯等,都是需要重资产投入和一定技术水平的生意。

这样一家资产规模达到3154亿元,“又稳又重”的上市公司,怎么突然就“暴雷”了呢?

暴雷始末



2021年5月30日,上海电气公告称,合并范围内的控股子公司上海电气通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通讯公司”),出现应收账款普遍逾期的状况,截至公告日,通讯公司应收账款余额为86.72亿元,存在大额应收账款无法收回的风险。

除此之外,通讯公司账面22.3亿元的存货和12.52亿元的银行借款,可能出现无法变现和无法偿还的风险,上海电气向通讯公司提供的77.66亿元股东借款,也可能无法收回。

极端情况下,可能对公司的归母净利润造成83亿元的损失(包括通讯公司的股东权益损失和股东借款损失)。

这样极端的亏损是什么概念呢?

上海电气2020年有37.58亿元的归母净利润,也就是一口气亏掉2年零3个月的净利润。

这下市场炸了锅。上海电气截至2021年3月末共有29.82万户股东,5月31日收盘,有136.19万手股票被封在跌停板上,合计金额高达6.3亿元。

同日,上海电气收到上交所下发的监管函,要求其针对涉事的通讯公司,作出更多的业务情况说明。

细看上海电气公告,市界发现了一些值得深究的问题。

在前文所述的“增收不增利”的背景下,此次暴雷的子公司通讯公司,此前一直是年报里的“小透明”。

根据此次预计亏损的公告,产生应收账款逾期情况的,主要是通讯公司针对四家企业的通讯产品销售业务。而这部分业务,从来没有出现在上海电气披露的收入分类中。



并且作为一家并入报表的子公司,这家通讯公司的具体资产规模、收入规模和净利润,也从未在历年财报中有过单独披露。

以此判断,通讯公司不论是资产规模还是业务的重要程度,都在上海电气集团中“排不上号”。

此次暴雷的公告显示,截至2020年末,通讯公司总资产101.04亿元,占上海电气总资产的3.2%。2020年通讯公司的收入、净利润分别为29.84亿元和0.9亿元,占上海电气全年对应指标的2.17%和1.55%。

这些数字显示出,通讯电气确实是上海电气整体资产规模和业务规模中很小的一个存在。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透明”,为什么一亏就能把上海电气两年的利润亏光?

一组值得注意的数字是,通讯公司2020年末的“应收账款融资余额”为55.25亿元,占上海电气总额的50%;短期借款27.05亿元,占上海电气总额的17.31%。

这意味着,资产规模和收入规模,占上海电气整体金额3%左右的通讯公司,账面有着相当多的应收账款融资余额和短期借款。换句话说,上海电气一半的应收账款融资,都来自通讯公司。

这个异样的“应收账款融资”,可能就藏着问题的答案。

“应收账款融资”是什么呢?应收账款大家都很熟悉,就是卖了产品但还没收到的款项。而应收账款融资,就相当于把这部分收取款项的权利,提前向银行兑现(也称为贴现),让银行代替客户先行支付款项。等到客户支付款项的时候,再把这笔钱还给银行。

当然,银行会从这中间收取一部分贴现利息,作为手续费。

那么,什么样的企业会有很多的“应收账款融资”呢?

理论上来说,比较缺钱的企业,因为预计应收账款挂账时间比较长,才会不惜支付利息,也要先拿到钱。

年报披露,上海电气集团部分下属子公司,会视其日常资金管理需要,将一部分银行承兑汇票进行贴现和背书,这部分金额就体现为应收款项融资。

但是,上海电气缺钱吗?

牵涉众多国资控股企业



财报显示,截至2020年末,上海电气账面货币资金242.44亿元,加上其他可快速变现的资产,期末有462.55亿元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足以覆盖441.58亿元的带息债务——所以上海电气并不怎么缺钱。

因此,更合理的解释是,上海电气不缺钱,但通讯子公司缺钱。

数据显示,通讯公司2020年收入29.84亿元,应收账款和应收账款融资的合计数却高达59.14亿元。这表示通讯公司的信用政策相当激进——赊账金额相当于整整两年的收入。



而上海电气的数据刨除通讯公司的数据后,收入为1343.01亿元,应收账款及应收账款融资的合计数为377.97亿元,后者仅是前者的28.14%。

两相比较,只能说通讯公司在上海电气集团中,确实是一家相当特立独行的子公司。

这里存在一种可能,就是在上市公司整体业绩“高歌猛进”的近三年,子公司通讯公司为了完成业绩,出问题了。

但与一般的业绩爆雷不同的是,此次通讯公司出现应收账款逾期的几家客户,来头都不小。

公告显示,“欠债不还”的四家公司,分别为北京首都创业集团及其贸易分支机构(以下简称“首创集团”)、哈尔滨工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哈工投资”)、富申实业公司和南京长江电子信息产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京长江”),对应的欠款分别为13.09亿元、0.57亿元、7.88亿元和20.89亿元。

令人意外的是,如下图显示,这四家公司不是地方政府全资持股,就是国资委或地方国资委控股,且注册资本在分别为33亿元、7亿元、1.02亿元和7亿元。除了富申实业公司之外,规模都不小。



四家公司同时出现应收账款逾期,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四家公司都有着国资背景,就更令人疑惑。这也是此次事件被广泛关注的重要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市界发现,上海电气和三家公司的销售合同分别签订于2019年1-6月、 2019年12月、2019年5月至2020年12月以及2018年12月至2020年11月。

2018年-2020年,对应的正是上海电气收入突然大幅增长的这三年,且有两笔合同签订都发生在12月,其中可能就存在年末突击创收、拔高业绩的嫌疑。

其中,注册资本最小、但涉诉金额高达7.88亿元的富申实业公司,除了具备上诉疑点之外,还是四家公司中最为神秘的一家。

在富申实业自己的官网中,对富申实业的介绍不仅相当简单,而且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公司地址。天眼查显示其参保人数和人员规模均未登记,就像一家“空壳公司”。

裁判文书网的文件显示,2021年富申实业因为陷入另一桩买卖合同纠纷,被对方申请了财产保全。截至2021年3月8日,其账面被冻结的银行存款为1.31亿元,而这家公司欠通讯公司的货款就已经高达7.88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四家公司金额都不小的应收账款余额,审计机构大概率都进行了函证程序,即向对方企业寄送确认书,进行核对销售金额和期末欠款。

根据过去几年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标准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这些函证程序大概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那么,应收账款的逾期,存在几种可能:一是双方串通后的造假行为,二是这些企业突然都变脸,成了“老赖”,三是上海电气自导自演的一场“秀”。

显然,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令人难以接受。

事发前不久的2020年12月21日,上海电气的子公司通讯公司刚刚更换了一个法定代表人——沈欣,同样也是上海电气的董事兼总经理。

当一家上市公司,出现连续三年增长的收入和大额的坏账,让人很难不联想到财务造假,而当这家公司具有国资背景,同时还牵扯出一系列其他的国资委控股和地方国资委控股企业,情况就变得相当微妙。

让人一时无法想通的是,百岁的上海电气,如果真的存在财务造假,那么是不是因为突然出现了某种需要完成的业绩指标?或者是其他业绩增长的动机?

而在2021年半年报前夕,突然放出这样一只黑天鹅,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市界注意到,上海电气2020年3月、11月和2021年4月,分别有28.28亿元、10.57亿元和47.14亿元的股票解禁,此时突然下跌的股价,肯定不是上海电气期望见到的。

上海电气的一个跌停板,显然不会是故事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