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郭雅琼,编辑:王朝靖,原文标题:《通过出家逃离996的可能性有多高?我们请教了一个网红和尚》,头图来自:明安
厦门大学旁边南普陀寺的后山上,有一个小山洞,洞里密密麻麻堆着数百座大大小小的佛像。有的是因为破损了被送进来,有的是家里不想再供奉,也有些是因为供奉它的人已经离世。
直到一个叫明安的出家人闯进这片游客止步区,这些被遗弃的神明才得以在vlog里重见天日,此处也被明安唤作“流浪神仙收容所”。
粉丝们将“考研上岸”“实习顺利”“家人平安”“阿弥陀佛”打在屏幕上,也被“流浪神仙收容所”这个名字打动:“被遗弃的神明也有居所”、“城市里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你可以随意放空自己的,公交车会到站,图书馆会关门,天黑之前就得下山了,这个城市拥挤饱和得让人窒息”。
他们说,在明安的vlog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和安宁。视频里的晨钟暮鼓、云淡风轻,游客止步区里的山中日月长,都太符合年轻人对佛系生活的想象和向往。
“想要进游客止步区很容易,出家就行了。”明安在vlog里开玩笑。
90后的明安出家近十年了,先后在国内外大大小小不少寺庙里游玩参访过。研究生期间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读教育学,毕业后进入厦门的闽南佛学院,当起了几十个研究生的班主任。一众出家的学生和同事里,只有一个班长年龄比他小。
写漫画脚本、写书、拍vlog、带佛学院研究生,粉丝们发现,这个年轻的90后和尚,轻易就打破了自己对出家人的刻板印象。
坚持出家的原因,明安说其实一直在变,而最新的理由是好玩,“总体来说还是好玩的事情多于不好玩的事情。”
网红和尚是怎么炼成的
上幼儿园的第一周,2岁的明安就创下了当地最年轻逃学记录,幼儿园的大铁门,是因为他的逃学才安装上的。这一逃学纪录至今还没有被打破,让他颇为自得。
在寺院里,他拍清晨的钟鼓、天边的云、屋檐下的风铃、院子里的树,拍山风拂秀林,夕阳映海上。时不时和朋友一起躺到山顶上晒太阳吹风,到厦门大学的海边用石头写“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旦寺里有可以翘掉的法事活动,工作清闲下来,他就喜欢飞到国外,在不同的城市里乘坐公共交通到海边发呆。
参加工作前的明安有很多可以好好发呆的时光。在自己的书里,他描述了很多自己的发呆状态:窝在寮房里晒着太阳发呆,盯着寺庙池塘里荷叶上的水珠发呆,就连参禅也会参着参着便妄念纷飞,思绪飞出禅堂在太平洋某个小岛上漫游。
从前住庙时,他经常趁着天还没黑一个人跑去后山的树林里坐在秋千上荡悠。“一边晃一边等着暮色四合,直到最后连夕阳的余晖也慢慢沉到山的那一头时才起身离开,偶尔会有看不出品种的鸟类怪叫着从枝头飞起,从天空略过的同时也带着树叶发出唰唰的声响。”
喜欢明安的粉丝们爱极了这样发呆的镜头。996的生活里,发呆早就成为了一种奢侈。
如果只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许明安在年轻人眼里只会是个普通的出家人。“佛系”生活的另一面,视频和微博文字里展现的幽默俏皮,让他真正与大家印象中不苟言笑的僧人区别开来,同样也是不少粉丝喜欢他的原因。
他在大部分视频简介里不管春夏秋冬地祝大家新年快乐;穿着圣诞丑T恤祝大家圣诞快乐;在驶向海边的公交车上指着窗外的郊区树林介绍,“看,这就是加拿大第一大城市多伦多,可以看到……第一大城市真的非常繁华,什么样的树都有。”
他将自制的气泡水称为“被米其林指南评价为:在这杯独居的气泡水死亡三周之后,我们在家中发现了它的尸体”,觉得自己拌的水果沙拉“尝起来像是孩子拿了A以外的成绩时,亚洲父母眼里的失望”,嘲讽自己的注水论文“可以拿去非洲解决干旱问题”。
视频里是一个快乐无忧、没有世俗烦恼的年轻人,但这些只是明安生活里的快乐集锦。甚至,刚从国外回来工作的2019年,他直言自己的快乐只占生活的0.27591%那么多。
“视频里的我是真实的我,我一直相信只有真诚才能收获共鸣。但又不是全部的我,毕竟有压力的一面,比如写论文、改作业,没什么可拍的。”明安说。
所以,现在的“佛门中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Vlog里游山玩水,现实的工作却并不轻松。只看明安的朋友圈,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也是个拿命换钱的996青年——
“再加班我就要死了。”
“我的工作量有多大呢?刚才有俩蚊子吸了我的血,现在飞办公室搞教学去了。”
作为5个班四十多位研究生的班主任,明安除了会负责别的班级的一些比较基础的佛学课,还要给自己负责的所有研究生安排课程,包括设计作业和论文。
与大家想象的不同,佛学院的研究生,不管是入学考试还是日常学习,难度都不小。虽然闽南佛学院的招生录取率达到了50%左右,但2019年的考试,标准答案非常多,可以说照着抄都不一定能在规定时间内抄完。
佛学院的研究生有10个左右的专业可以选择,包括禅宗、戒律、净土、三论、文献学、瑜伽、师地论、佛教史等。每天早上4点或4点半就要起床上早殿诵经,持续一两个小时,早饭之后开始上课,下午课程结束后,4点半开始再进行一两个小时的晚殿。
在明安看来,佛学院的教学制度对社会学校的教育形式即模仿又排斥,既划分了预科、本科、研究生这类学历等级,设置了考试、论文等评判制度,又保留了佛学特色,把每天的早晚殿、过堂(吃饭)、诵戒、佛事和形似社会学校的上课下课糅杂在了一起。所以学生们的压力其实是双重的。
也因此,在讨论是否再给学院的研究生增加一些必须参加的宗教活动时,明安表示了反对。他给出了两个理由:“我自己本身就比较排斥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而且我觉得不太有必要。”
但他接着就被反问,如果不做这些,那佛学院的研究生跟普通大学的研究生有什么区别?
除了必须要出家这个硬性条件之外,在明安看来,与众不同并不是要和别人做不同的事,而是做同样的事情时有着不一样的态度(It’s not about what you do that makes you different, it’s about how you do it)。
比如他跟同学们出去吃饭,如果走之前桌上有剩饭,有的同学会对着桌子念施食咒,相当于把剩饭布施给其他众生。比如半夜有同学生病去医院检查,大家都会陪同,会有人在检查室外诵经,给生病的同学祈福。再比如,在外遇到流浪汉求助会带回寺庙给予餐饭。
他不喜欢把学生区分为“普通大学的研究生”和“佛学院的研究生”,就像他最喜欢的作家尼尔盖曼所说的,去定义就是去限制。
他希望自己的学生不要把自己定义为“佛学院的研究生”,也希望其他的研究生不要把自己定义为“研究生”。
也许正因为这种打破常规的教育风格,布置同样的作业,别的班主任会被学生问“什么时候交”,而明安只能得到“做不完会怎么样”的反问句。
哪里有真正的佛系生活?去哪里你都会带着自己
打破僧人标签,始终是明安在做的事情。
符合大家刻板印象的僧人当然存在,比如可以用一句“阿弥陀佛”来表达感叹、惊讶、喜悦等任何情绪的,比如一个人盘腿在寮房坐香,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比如坐禅时坚持双盘(两条腿互相盘起来放在对侧大腿)而不是单盘,导致每次结束都要原地休息好久才能站起来的。
但明安始终想让大家知道,出家人也都是形形色色、有血有肉的人,不应该把这一群体异化。
在《僧与人》的vlog里,他跟同伴去参观佛学院学生的画展。其中一个作品里写着:清晨,伴着钟声醒来,第一件事——发愿:烦恼消除,智慧增长。另有一幅作品里写,可不可以陪我长大,而不是教我长大。
学业结束之后,他们也会面临工作上的不同选择。有的回原来的寺庙,有的去接手一家小寺院,住持一方,也有的可以留在佛学院工作,或者去非佛学院的大学里教书,像是文献学、梵语、历史之类的专业。很多学生也会选择继续读书,钻研学术。
工资,也同样是他们选择工作的重要考虑因素。“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要活下去当然是需要吃饭,这些因素还是会考虑的。”明安说,出家人的工资往往比正常上班族要少一些。
前两年他写了一本书,起名叫《客梦》,源于一句诗:相看几万里,客梦共悠悠。但后来书名被出版社改成了《善哉善哉,就你话多》,因为这样好卖。
出家人确实面临的压力会少一些,毕竟保持独身就已经切割掉了世俗里的很大一部分压力。然而出家,并不意味着年轻人可以过上自己理想中的“佛系生活”。
“也许有人出家是为了逃避现实的压力,但我自己和我了解的朋友们,都是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出家并不是逃避现实的理想方式,因为不管你去哪里,你都会带着你自己。如果只是为了逃避,出家是没有用的,你到哪里都不会开心。”
在明安看来,出家只是可以让大家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一些追求上面,喜欢坐禅就去坐禅,喜欢念佛就去念佛,喜欢看小说和打游戏的会有很多时间去看小说和打游戏。
“就像拼图一样,你把你丢掉的一部分空出来以后,就可以用更多的东西去填补这个空白。”对于明安来说,出家所带来的“束缚”,“时间久了也就忘了”。他不觉得自己舍弃了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任何东西。
相反,他觉得他得到了他自己,得到了生活,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得到的更多,他得到了跟所有人一样的东西——一辈子的时间。
明安养了一只名叫“那个”的小橘猫。猫也是经常出现在明安vlog里的生灵。它们或在寺庙的院子里漫步,或躺在光影斑驳的树下睡觉,或在不知名的街角里流浪,总是在镜头里一闪而过。
他觉得猫很酷,“人类到了寺院,抬头看见庙宇佛像,哇一下就被神秘的宗教力量冲击了,好神秘好恬淡好顿悟好素,嗷一下就升华了(其实没有)。猫不是,猫不觉得这里跟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该拉屎拉屎,该吃鸟吃鸟,要你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塔门(ID:DT-Tamen),作者:郭雅琼,编辑:王朝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