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在阿隆镇的一次镇压中,抗议者们在安全部队到达后跑开。 The New York Times

每天晚上8点,面色凝重的新闻播音员都会在缅甸军方电视台宣布当天的追捕行动。被指控犯有政治罪行的人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其中有医生、学生、选美皇后、演员、记者,甚至还有两位美妆博主。

一些人的脸看起来浮肿青紫,可能是审讯的结果。这是一个警告:不要反对在2月1日政变中夺取政权并监禁该国文职领导人的军政府。

随着午夜昆虫的鸣叫,追捕活动也在加强。军事审查机构切断了缅甸大部分地区的互联网,信息封锁如同门外的黑夜。士兵们扫荡城市,用弹弓和步枪进行逮捕、绑架和袭击。

每夜的敲门声恣意而令人恐惧,令人们纷纷迅速行动起来自我保护。居民们删除自己的Facebook帐户,销毁与之相关的手机卡,抹去支持缅甸民选政府的痕迹。睡眠时间发生的事令人难以捉摸,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似乎都在遭受集体失眠。

十多年前,最无害的违规行为——拥有民主领导人昂山素季(Daw Aung San Suu Kyi)的照片、未登记的手机或一张外币——都可能意味着坐牢。军方的一些奥威尔式命令可与朝鲜媲美。



4月,安全部队在仰光镇压反军事政变的和平示威时搜寻抗议者。 The New York Times

缅甸的民主试验被将军们的夺权行为扼杀三个月后,不祥的预感又回来了。没有迹象表明它会有所缓解。在长达6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军方对缅甸的统治不是由宏大的意识形态驱动,而是由恐惧驱动的。今天,在大多数民众决心抵制政变者的情况下,一个新的军政府再次诉诸恐怖统治以巩固其控制权。

“缅甸正在回到过去那些糟糕的日子,人们非常害怕邻居会告发自己,他们可能会无缘无故地被捕,”反对政变的前警察哥莫扬南(Ko Moe Yan Naing)说。他现在已经躲藏了起来。

监狱里再次挤满了诗人、佛教僧侣和政治人士。据一个追踪军方拘捕事件的组织称,还有数百人失踪,其中很多是年轻人,家人不知道他们的下落。自政变以来,超过770名平民被安全部队杀害,其中包括数十名儿童。

就像几年前一样,人们走在街上时,会感到升高的肾上腺素令寒毛直竖,士兵的一瞥或路人的凝视让空气变得冰冷。



今年3月,抗议者在仰光与安全部队发生冲突。 The New York Times

然而,如果说军政府是条件反射地回归恐惧统治,那么它所挟持的是一个已经改变的国家。反对政变的浪潮使数百个城市和城镇的抗议活动持续不断,这肯定不在军方的计划之内,因此镇压行动的风险更大。政变的结果和反抗的命运并非注定。

五年前,当军方开始与昂山素季领导的民选政府分享权力时,缅甸才完全摆脱了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孤立状态。原本几乎无法上网的人民迅速弥补了失去的时间。如今,它的公民非常熟悉社交媒体以及同全球运动相关的抗议活动的力量。他们知道如何在互联网上找到一个好的政治米姆。

他们对政变的抵抗包括全国罢工和公民不服从运动,这导致了经济瘫痪和混乱。银行和医院几乎全部关闭。尽管联合国警告说,由于大流行病和政治危机,到明年,该国可能有一半人生活在贫困中,但民主反对派的决心没有显示出丝毫减弱迹象。



自政变以来,超过770名平民被安全部队杀害。 The New York Times

3月底,历史老师马杜赞努(Ma Thuzar Nwe)在自己的皮肤上烙上了反抗的痕迹。她脖子后面的纹身上写着:“2021年2月春天革命。”

现在,警方正在街头拦截人们,在他们的手机或身体上寻找支持民族团结政府(National Unity Government)的证据。民族团结政府是在民选领导人被军方驱逐后成立的文职当局。人们当中流行一种做法,把政变领导人敏昂莱(Min Aung Hlaing)大将的肖像贴在鞋底上,每走一步都把他的脸砸在地上。现在在抽查点,警方要求人们出示鞋底

但是,被称为缅甸国防军的缅甸军队建立了一整套基础设施,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权力本身而延续权力。

用于镇压的官僚体制非常可怕。一群被称为“达兰”的告密者队伍再次出现,监视着窃窃私语和邻居们的行动。

名字平平无奇的“总行政署”(General Administration Department)是一个庞大的机构,即使在军方开始与文官政府分享权力之后也仍处于军方控制之下。如今这个机构再次向行政人员施压,要求他们密切关注每个人的政治观点。随着可怕的户籍登记制度被重新引入,地方官员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窥视住户。

每天早上,当居民们清点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时,军方媒体也会呈现一个自己版本的现实,自从军政府吊销了主要私营报纸的出版许可证以来,这种情况就更加普遍。军方的新闻头条坚称,民主很快就会回归。银行服务正在“照常”运行。“现代化机器”正在提供医疗服务。政府部门正在接受英语课程。软壳蟹养殖业“兴旺发展”,并开始打入外国市场。

缅甸国防军可能已经实现了军事武器库的现代化,获得了中国制造的武器和俄罗斯的战斗机。但它的宣传却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隧道里,那时候很少有人质疑它的说法。它的媒体没有提及军方的疯狂杀戮,经济崩溃或日益增长的武装抵抗。周三,自称为国家行政委员会(State Administration Council)的军政府禁止了卫星电视。



3月缅甸内比都“全国武装部队日”期间的军车。 Associated Press


尽管恐惧弥漫在缅甸,但反抗的力量却更强了。周三,民族团结政府表示正在组建一支“人民国防军”,来对抗缅甸国防军。两天前,在边境地区作战的少数民族反抗者击落了一架缅甸武装直升机。

军队的媒体无视这些事态的发展,反而集中篇幅报道数千名平民的所谓侵犯行为,他们必须以“破坏国家和平与稳定”的罪名被关押。他们当中有一些艾滋病患者,身体虚弱到几乎不能走路。

缅甸国防军内部人士表示,这种宣传不仅仅是为了平民,而更是为了让官兵们相信政变是必要的。士兵们被隔离在没有良好互联网接入的军营中,几乎没有能力去了解同胞们的愤怒。他们的信息来源主要是军方的电视和报纸,以及军方主导的Facebook上的小圈子,他们很少能上网。




昂山素季和敏昂莱大将,摄于2016年。 Hein Htet/European Pressphoto Agency

尽管如此,还是有消息传出来,一些军官已经打破常规。据一些军方人员透露,最近几周,大约有80名缅甸空军军官当了逃兵,现在正在躲藏。

“政治不是士兵的事,”一名正在躲藏的空军上尉说,他不愿透露姓名,因为家人可能会因为他的逃兵行为而受到惩罚。“现在缅甸国防军已经成了恐怖分子,我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