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下旬的一天,四位南苏丹运动员和他们的教练在前桥市(Maebashi)进行训练。前桥位于东京西北100公里,是座山清水秀的小城。



运动员们穿着红黑相间的运动服,这是南苏丹国旗上的颜色。这身衣服也标志着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奥运选手。只不过,他们现在的处境有点尴尬:2019年11月,他们抵达日本,原本是打算提前来适应场地,然后疫情爆发,2020年奥运会被推迟,运动员们难以返回他们战火纷飞的国家。

前桥市政府因此决定允许这支队伍留下来训练,经费通过税金和民众的捐款筹集。直至今天,这支已经在日本滞留了一年半的外国代表队还在那里,并计划继续留下来,等待7月23日开始的奥运会比赛。

运动员们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奇遇,他们开始利用在自己年轻但贫穷的家乡所没有的训练设施,开始学日语,甚至学做日本年糕。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漫长而不确定的异乡生活到头来是不是徒劳无益。

日本希望主办奥运会,组织者将它定义为复苏的象征:从长达数十年的经济衰退,毁灭性的地震、海啸和核灾难,以及席卷全球的疫情中复苏。

但是一系列健康、经济和政治挑战困扰着东京奥运会。流行病学家警告说,奥运会可能会成为一个超级传播事件。来自200多个国家的上万名运动员和其他参与者将涌向东京,而日本民众的疫苗接种比例只有不到2%,在正在进行的火炬接力中,已经有8人被检测出病毒阳性。日本的病例也在增加。就在过去几天,政府已经宣布东京、大阪和其他地区进入紧急状态。

财政风险也很严重——奥运会的预算已经膨胀到创纪录的154亿美元,仅去年一年就增加了近30亿美元,增加了长期以来对奥运会主办国是否能获得回报的怀疑。民调显示,接近80%的日本人认为奥运会应该再次推迟或彻底取消。

但是对于已经为这场比赛备战多年的运动员来说,取消一届奥运会也许意味着这辈子与奥运奖牌无缘。这些南苏丹的运动员说,无论如何,他们想要心无旁骛地继续奔跑。

“这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在南苏丹,我们只能赤脚在沙地上跑步,所以这里的条件好多了,”苏丹队的教练、59岁的前奥运选手约瑟夫·奥米罗克(JosephOmirok)说。



2011年,南苏丹从苏丹独立,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独立国家,之后不久爆发了内战、动荡和难民危机。导致估计40万人死亡,并成为自1994年卢旺达种族灭绝以来非洲大陆最严重的难民危机之一。联合国一个专家小组去年12月表示,2018年达成的和平协议的实施已基本停滞。

南苏丹现在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2019年南苏丹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只有275.2美元。

在这样的条件下,训练着实不易。20岁的亚伯拉罕·马约克(Abraham Majok Matet Guem)是一名1500米长跑运动员,目前滞留在前桥市。他和其他南苏丹运动员说,适当的运动设施在南苏丹几乎不存在,像跨栏这样的基本装备也很难找到。

除了马约克和教练奥米罗克,在日本逗留的南苏丹运动员还包括了400米栏运动员阿库恩·阿库恩(Akoon Akoon)、100米和200米短跑选手露西亚·莫里斯(Lucia Moris)、以及残奥会100米和200米短跑选手迈克尔·马基克(Abraham Majok)。


18岁的阿库恩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他展示了一张自己赤脚站在沙地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提醒着他来自哪里,以及他在逆境中取得了多少成就。


“在南苏丹,我们没有跨栏设备也没有跑道,训练时甚至没有鞋子穿,”他说。“这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我很高兴,因为我还在训练,而在其他国家,有些运动员可能只能困在家里,没有条件训练。但在这里我们没事…训练现在进行得很顺利。”


前桥是一处水草丰美的小城,盛产诗人,以养蚕而著称。在一个慈善机构的牵头下,该市同意在奥运会前接待这些运动员,帮助他们训练。

 

五名成员于2019年11月抵达日本,当时的计划是待8个月,在奥运结束后返回家园。但受到疫情和南苏丹局势影响,他们的归期越来越无法确定。这座拥有34万人口的城市承诺继续帮助这些年轻运动员,为他们提供食宿,允许他们一周五天使用当地的公共跑道,居民们也在志愿充当翻译。多数经费通过税收筹集。

运动员们参观了当地的学校,经常和本地孩子一起练习,学会了说简单的日语。他们看到了这里的樱花盛开,也开始适应日本的饮食和天气。

奥米罗克教练说,“这里天气很冷,时常下大雨,甚至饭菜都不一样。他们做饭的方式和我们家乡不一样,我们用木炭,他们用煤气,所以味道不一样,”但他补充说,他们感觉受到欢迎。“他们是好人,可爱的人,他们非常爱我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很开心。我在这里得到的爱……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所以我没有那么想家,因为我住在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里,和非常有爱心的人在一起。”“

然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团体渴望获得运动荣誉。

“如果你在河里钓鱼,你肯定会期待能钓到鱼。我们当然喜欢在这里度过的好时光,但是我们想要一些鱼,”阿库恩说。


他的队友们对这个比喻笑了笑。“也许我也能得到一些鱼!”马基克说。莫里斯插话说,“我也想赢几条鱼。我想念我的家人和朋友,但我想在最高水平上比赛。”

“取消奥运会会容易得多”


这群运动员无法及时回家,原因跟全球疫情的发展有关;而他们是否能在今年参加这场国际盛会,同样取决于日本和全球的疫情能否及时控制。目前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看一看当前的新冠病毒世界地图。不仅仅是在印度,在欧洲的部分地区、南美洲的大部分地区和亚洲多个国家,目前都还处在与病毒斗争的胶着状态。

和许多岛国一样,日本在控制边界和病毒方面做得相对不错。但在新冠疫苗接种方面,日本大大落后了。

日本在疫苗接种方面有着漫长而复杂的历史,疫苗信心程度很低。早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人们认为麻疹、腮腺炎和风疹疫苗与较高的无菌性脑膜炎发病率有关,因此政府不建议接种疫苗。日本政府也不建议使用HPV疫苗来预防女性宫颈癌。

这种疫苗犹豫再加上日本在疫苗监管审批上的保守态度,导致该国在审批和采购新冠疫苗方面进展缓慢,结果在接种推行方面存在许多障碍。到目前为止,日本1.26亿人口中只有不到2%的人接受了至少一剂疫苗,这是经合组织国家中最低的比例。

《纽约时报》最近刊登了一篇关于7.8万名日本奥运志愿者的报道。传统上,志愿者是润滑奥运赛事的关键。但和其他日本民众一样,志愿者们也没有接种疫苗——如果无法及时接种,他们将不可能在奥运会开幕时建立防护力。

尽管日本首相菅义伟重申了国际奥委会和奥组委的说法,即有可能在7月举办一届“安全可靠的奥运会”,但医学专家们越来越持怀疑态度。《英国医学杂志》(BMJ)4月份的一篇文章称,日本应该“重新考虑”举办奥运会,称“国际群众集会活动……仍然十分不安全”。


随着病例和新变种的传播,日本的医疗系统最近已经面临压力。本周,日本与该病毒有关的死亡人数超过了1万人的阈值。虽然与美国或欧洲相比,这一数字相对较低,但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翻了一番,速度十分惊人。


东京医学会(Tokyo Medical Association)会长尾崎元雄(Haruo Ozaki)则表示,由于传染性更强的新冠病毒正在日本传播,举办奥运会将“极其困难”。最近,日本的累计病例已超过60万例。日本检出的印度“双变体”病例也在增加,这让其他国家的流行病学家感到烦恼。


流行病学家警告说,随着更具传染性、或许更致命的病毒变体在全球传播,东京奥运会有可能加剧该病毒的传播。

神户大学医院的传染病专家岩田健太郎(Kentaro Iwata)博士说,控制疫情将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取消奥运会会容易得多。”

并无积极对策


面对疫情,东京奥运会的组织者已经起草了控制疫情传播的方案,但并不受欢迎。



组委会已经决定禁止海外观众参加奥运会,但对于是否允许国内观众进入奥运场馆,目前还没有结论,奥组委在一份声明中表示:“随着国内感染新病毒的情况不断变化,我们已经同意将在6月份就奥运会和残奥会场馆的观众人数做出决定。”奥组委表示,他们准备“举办一场没有观众的奥运会”,但如果条件许可,仍然希望有尽可能多的观众来观看比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看这些奥运会,”29岁的Hyyoung Min Yoo说,他在东京从事金融工作。他已经拿到了令人垂涎的游泳和田径决赛的门票,但现在对进场观赛没有兴趣了。“我希望他们能把奥运会推迟到下次,”他说。

他的想法跟大多数日本民众一致。民意调查始终显示超过70%的人反对举办奥运。当奥运火炬在全国传递时,火炬手遭到了旁观者的诘问。

此外,组委会计划要求运动员将每天接受检测,新闻媒体人员和其他官员将被要求单独吃外卖。但是,组织者并没有强制要求奥运选手接种疫苗,也不打算要求入境运动员强制隔离。来自200多个国家、处于新冠疫情不同阶段的上万名运动员将参加这场盛会,而且运动员都很年轻,比赛结束后可能想要参加社交活动,这可能进一步造成感染传播。


最近,东京奥运会组织者邀请500名护士成为夏季奥运会的志愿者,进一步引发了日本医学界的愤怒。东京和其他病例激增地区的医务人员表示,他们的专业重点必须继续放在照顾患者身上。而且尽管医务工作者是日本2月中旬开始接种疫苗的第一批人,但许多人还没有注射第一针,医务人员担心在治疗病人或接种疫苗时感染病毒。

作为日本第四波疫情的震中,大阪府重病患者的病床已经用完,其他病毒感染者在获准入院前不得不在救护车里等待数小时。

日本医疗工作者工会联合会秘书长Susumu Morita说,疫情应该是当务之急,该组织反对履行奥运职责。

“我对日本罔顾病人和护士的健康和生命危险,执意举办奥运会感到愤怒。”护士Mikito Ikeda告诉美联社说:“除了感到愤怒,我对这个请求的麻木不仁感到震惊。它显示了人们是如何在轻视生命。”

东京奥组委首席执行官武藤敏郎(Toshiro Muto)表示,奥运会再次推迟的可能性不大。他说,鉴于北京冬奥会将于2022年举行,巴黎夏季奥运会将于2024年举行,很难找到另一个窗口。

武藤敏郎说,“这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事。”他说,在推迟一年之后,运动员们已经在努力保持他们的健康和斗志。他说,再延长一年“可能不现实”。

武藤敏郎说,与出售奥运村公寓的开发商签订的私人合同也很难续签。他说:“再一次的延期意味着我们将给私营部门的合同带来不便。”

按照奥运会组织者的说法,举办今年夏天的奥运会几乎是一种道德义务。但金钱、民族自豪感和政治上的顽固不化也在起作用。

如果赛事取消,主要靠出售转播权维持的国际奥委会可能会比日本损失更多。国际奥委会已经发现无法吸引各个城市申请主办奥运会,因为许多地方都发现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难以收回成本。

在纷纷扰扰中,南苏丹的运动员们仍在为奥运会训练。

在训练期间,当被问及是否认为比赛会继续进行时,欧米罗克教练微笑着举起双手,向天空做了个手势:“如果上帝想让它发生,它们就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