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国内炙手可热的数字艺术家之一,
去年10月,他在上海的一场100尊实体佛像大展,
造成轰动。
2020年,《仿佛·未来》100尊佛像并联
《仿佛·未来》佛像细节
3D虚拟佛像
虚拟蝴蝶
2015年,他投身虚拟世界,来为佛造像,
结合科幻元素,从犍陀罗时期到汉传佛教,
形成半人、半机械、半神的视觉呈现。
2018年,他走向生物、算法,
加速生物演化的路径,
用9个月时间,造出50万只形态各异的虚拟蝴蝶。
2019年,林琨皓为吴亦凡设计的“机械臂”(图源:《时尚芭莎》)
2018年,林琨皓与李诞合作的《太空度》(图源:摩登天空)
活在这个时代,
他尝试用互联网、算法、人机协作,
“达到科技-神-人共生的状态”。
4月中旬,一条来到厦门,
和林琨皓聊了聊虚拟世界的千万种可能。
撰文 陈沁 责编 陈子文
第一次见林琨皓,是在厦门街边的一家咖啡厅里。他穿一身黑衣,在石砌的台沿边坐着,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琨皓的头发剃得很短,架一副银边圆框眼镜。几番问答,回应都很爽利。熟悉起来后,发现他是个很健谈的人。
2020年底,他在上海举办了一场“刷屏级”展览《仿佛·未来》,非常赛博朋克、科幻。那是林琨皓的第一个实体化作品,他把早期做的3D虚拟佛像“未来仏”,搬进现实世界,让100尊佛像在一个空间内并联。
“未来仏”实体与制造过程
林琨皓与佛的缘分,要从地域说起。1989年,他出生于福建漳州,从小沉浸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中。在闽南,各种宗教汇集、融合,一座小小的庙宇,会供奉儒、释、道三种信仰。
闽南特色宗教与科技的结合:“霓虹灯下玛利亚,LED供菩萨。”
小时候逢年过节,家乡都会举行盛大隆重的仪式。他回忆起大人们搭戏台,请木偶戏剧团演戏给神明看的场景。周遭摊贩云集,锣鼓喧天。他置身其中,就像在逛一个小型嘉年华。
林琨皓家里的宗教气氛也很浓厚,女性长辈一直热衷公益事业,去慈济做义工、帮人助念,父亲则从事佛像泥塑和古董收藏。
“我从小就和神明走得很近。”这也让他不得不去思考,人跟神之间的关系与距离,他思索了很久,茫无头绪,直到一个转折出现。
林琨皓的宗教主题漫画
林琨皓从小喜欢画画、玩游戏,2011年,从高二辍学后的他,“索性去学了点好玩有趣的东西”。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次世代游戏美术”,所谓“次世代”,即不远的未来,“很遥远的未来会让人感到迷茫和悲伤,但次世代,就比现在超前一点点,是温暖、可控的,我觉得太酷了。”
在一个大游戏机构的培训班里,二十出头的林琨皓接触到一大堆陌生软件与专业术语,手足无措。英文不好的他,纯靠肌肉记忆,来记住每一个操作。看不懂各种复杂的参数,就不断检索、学习,去理解每一个参数背后的意义。
这些凝结着计算机一代代发展结晶的软件令他惊讶无比,“你是站在了无数科学家和软件工程师的肩膀上,去使用这些工具。”
在林琨皓眼里,3D技术可以创造整个世界和宇宙。他开始意识到,人走向神的渠道,或许就是科技。
当时的作品,已经在使用宗教题材了。光怪陆离的3D虚拟场景里,他将一座非常大的寺庙建在瀑布边上。
2015年,他结束在揭阳学习传统玉雕的生活,返回厦门。对人与神之间关系的思索,逐渐明朗,5月的一天,林琨皓决定投身于虚拟世界,来为佛造像。
和林琨皓的第二次见面,我们约在了他朋友的美术馆里。在这间隐匿在某大型酒店深处的美术馆,我们第一次见到了5尊“未来仏”的实体雕塑,黑、白、金面的佛头上端盘着三角形的云髻,佛头身后的LED光圈点亮时,显得非常科幻,他戏言这是“LED供菩萨”。
昨晚,他连续工作到凌晨两点,这几乎是他的工作常态。有一次深夜,他随手在社交平台发布新作品,很快收到一条私信,一个远方的关注者和他说,“希望你开心地更新”。
架好机器开始录制之前,他在美术馆后院抽了一根烟,烟雾在树影中盘旋,有些疲惫的他和我们讲起“仏(音同佛)”这个字的由来。他是想回到更单纯的造像,所以用简写的“仏”来区隔传统佛教里“佛”,为科技留出更多的空间。
2015年到2018年,林琨皓用3D结合科幻元素,持续在做“未来仏”系列,造了近10尊具有未来科幻感的虚拟佛像。
“在执行过程中,其实无时不刻都在思考细节,这些零件、参数,细微的调整,所有精力都消耗在这一点上,反而是缩到很微观的视角,甚至每一个倒角、布线的构思。”林琨皓说。
《泪目菩萨90分钟》
造《泪目菩萨》时,林琨皓脑海中先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尊佛像不断旋转,伴随着海浪的起伏,脸上永远挂着泪珠。“这是一种数字化的浪漫与慈悲的体现”。
《大势至菩萨》
《大势至》的灵感来自于大势至菩萨,代表大智慧。在彼时的林琨皓看来,智慧与科技密切相关。所以,他用电子元器件、显卡拼凑出一个复杂精密的佛头形象,无数管道缠绕着它,正要向前飞跃。
佛像做到后期,越来越精细化,一些零碎的零件拼凑出更未来的科幻,各种机械化的动脉,网状结构,纠结、缠绕在一起的管道,形成一种复合材料的视觉呈现,和他自己独特的宗教科幻美学。
严格来说,林琨皓这个时期的作品已经趋向于仿生,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半人、半机械、半神”。
他还做了一些具有宗教元素的VR虚拟空间探索,“我喜欢在水上建东西,一般是先弄一片海,再搭建各种亭台楼梯、脚手架。”
厦门特色的“嘉庚式”建筑,顶端是中式古典的飞檐翘角,下端却以西式罗马柱做支撑,所谓“穿西装戴斗笠”。他在建筑内部安置了一个巨大的佛头,门楣上悬着“南柯一梦”。
从2015年起,虚拟佛像的创作一直很平稳。“结合科技,结合人,结合神的概念往前探索”,但做到后面,林琨皓忽然觉得,“造佛像已经不能满足我了。”
拍摄第一天的下午,我们来到林琨皓的家。他的工作台挨着窗口,视野尤为开阔,远眺是无垠的海。
为了还原他平日的工作状态,“在小黑屋里人机协作,在不同的电脑间游走,等待运算的结果,不断地筛选、读取、整合信息”,我们等候着夜幕降临。
等候的间隙,他向我们演示了虚拟蝴蝶的创作过程,天色越来越暗了,键盘的红色荧光在黑暗中闪烁,他熟练地操作电脑,一瞬间,无数扑扇着翅膀的蝴蝶在屏幕上显现。
他谈起这两年数字艺术创作的转折:“后期佛像已经称不上是佛像了,而是一种仿生机械。感觉科技和神性的结合,似乎是不是走到头了?”一天,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科技一直往深了走,它的未来就是仿生的话,为何不自己去创作一个生物,去理解生物进化?”
这两年,他开始走向生物、算法。无论是昆虫系列,还是从去年7月份开启的虚拟蝴蝶项目,都是结合算法,来达到“科技-神-人”或“造物主”的状态。
虚拟蝴蝶的技术,基于3D及生成对抗神经网络的算法,产生大量演算结果,再去筛选这些蝴蝶,选择蝴蝶的演化路径,让它们不断迭代。
以林琨皓现在的计算机饱和算力,仅仅9个月的时间,已经产生50万只完全不一样的结果。折合下来,每分钟可以有6只完全不一样的虚拟蝴蝶诞生,“就是在计算机里,加速生物的演化进程”。
他还用算法来写诗,“文本基因计划”是早期“乱码诗”的升级版尝试。
林琨皓把这些年的所有阅读——从各种工具书中看到的词汇,到白话文运动以来,现代诗人的诗行——建成一个“基因库”。用算法,将它们重新洗牌,随机产生出新的组合。
“文本基因计划”网站
他单独为文本基因计划建了一个网站,邀请所有在线的读者参与到这个计划中来,只要点击“生成文本”,基因库就会随机生成一句诗行,如果读者喜欢这句诗,就可以将之保留在网站上,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诗歌共同体”。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我们演示算法如何写诗。他用鼠标点击了一下文本库,诗行就在屏幕上不断滚动起来,仅仅30秒,一万句诗便已输出完毕。“算法的威力”,他不无喜悦地说。
所以,某种程度上,他是用科技的算法,来抵抗人这套算法,让人有限的生命得以扩容。
从林琨皓家出发,只要步行5分钟,就能抵达厦门有名的健康步栈道公园,这是他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
入口处是一个螺旋形楼梯,远看有几分科幻感。人走在树冠之上,曲折回旋的步栈道通往山顶观景平台,极目远眺,是引进海水的城市内湖和拔地而起的高楼,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公园深处,还藏着一座寺庙。
在观景平台上,林琨皓一边与我们交谈,一边指向远处随风拂动的大片嫩绿枝丫,“风吹过来的时候,像一团东西在涌动,你会觉得很温柔,这里是既有自然、宗教,又有城市之美。”
宗教对林琨皓的影响,其实正在渐渐减弱,现在的他,更看重科技赋予人的“超人”力量,“我们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在现实和纯粹的虚无当中,生生制造出了一个虚拟世界”。
他坦白自己是一个“技术乐观主义者”,他认为技术本身只是工具,算法不会替代人。人如果善用技术,就能充分释放自己的劳动力和创造力,让时间变得更高效。
林琨皓现在的工作状态,更像是一个“信息的节点”,不断收集、整合信息,再利用算法产生新的信息,将之传播出去。
未来,林琨皓的规划还是基于人和机器的协同工作,“你可以理解成,可能十几二十年后,我最终将视觉(佛像、昆虫系列)和文本的内容(乱码诗)汇合在一起,制造一个复合的信息体,通过算法,无时不刻都在输出有指向性的高质量信息。”
对他而言,科技是一种“加持”,这也是他极为着迷的一个方向。活在这个时代,他非常看重对于新技术的使用。
因为,“艺术家如果不活在他的时代,他的创作是不存在,也不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