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动了扳机 ，笔直的右臂没有丝毫颤抖。12英尺外，被当作靶标的玻璃瓶应声破碎，提醒在场所有人，这可不是什么新鲜的行为艺术。这位老人，是货真价实的神枪手。
她又开了几枪，弹无虚发。“只要专注于眼前的目标，忘掉其他让你分心的事，你也能做得到。”她微笑着说。
65岁那年，托玛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射击比赛，格格不入的打扮引起了几乎每个选手和观众的嘲笑。从那一天以后，她在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拿到了25个冠军、100多枚奖牌，而对手多数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男子运动员。
托玛的家里挂满了奖牌
现在，托玛是公认的“世界最年长神枪手”，是印度女权主义者心中的图腾。2019年，一部以她的真实故事改编的宝莱坞电影《正中靶心》在全球上映。
“如果一个老奶奶都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呢？”
在她的指引下，越来越多印度女性投身于射击这项运动。光是她所在的北方邦巴格帕特区，就开办了几十家射击俱乐部。
但20多年前，她第一次举起枪时，情况与今天大有不同。
1931年，托玛出生在一个名叫Johri的贫困村落，这里几乎没什么正经工作，只有几亩甘蔗田和几个砖窑。她是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为了养活家族上下70多口人，从未上过学的她15岁就结婚，早早过上了和母亲一样的生活——也可称之为“没有生活”。
“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农田，为了给男人们送午饭，或者帮他们干活。”
印度对枪支武器的管制十分严格，大部分枪械需要进口，价格昂贵。在那个时代，只有贵族或有军队背景的人，才有资本从事射击运动。而女性更是与射击完全绝缘，在印度男人看来，一个女人拿起枪，无异于对父权社会的挑衅。
直到1999年，托玛的村子才建起了第一座射击场，设施简陋，使用的是廉价的仿造气枪。创始人帕坦出自一个射击世家，他希望能让更多孩子爱上射击运动。为了吸引人参赛，他拿出50支气枪作为奖励，办了一场民间比赛。
比赛当天，托玛带着12岁的孙女谢法利来了，除了她们，射击场里没有其他女人的身影。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年幼的谢法利拿着枪，迟迟不敢扣动扳机。
看着孙女颤抖的手，托玛说：“你紧张什么？看我的。”她拿起枪，装弹、开火，子弹正中靶心。
其实，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开枪。
《正中靶心》片段
这一幕让老板帕坦大吃一惊，他觉得托玛多半是撞了大运。“于是我又开了一枪，再次命中，距离正中心只有毫厘之差。”
有了奶奶的示范，谢法利也壮着胆子开了几枪。看到这祖孙二人天赋异禀，帕坦便说服托玛和她的孙女，以后继续来他的射击场训练。
“从此我每周去一次射击场，这让我第一次觉得，我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很快，托玛的妹妹、比她小5岁的普拉卡什（Prakashi Tomar）也加入了她们，还带来了自己的女儿西玛和孙女鲁比。几个月后，这个村子拥有了一支10人的射击队，其中一半成员来自托玛家族。
她们决定远赴130英里外的旁遮普邦参加射击锦标赛。这是托玛第一次离开家乡，她还瞒着家人报名了退伍军人类别的比赛，尽管之前没有任何参赛经验，托玛还是带走了一枚银牌。败给她的印度军官因为羞愧难当而拒绝登上领奖台，她的孙女谢法利则夺下了少年组的冠军。
托玛与孙女谢法利
第二天，她们的照片登上了报纸，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丈夫和他的兄弟们都气疯了，他们对我说：一个像你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婆去打枪？人们会怎么想？你应该老老实实在家看孩子才对。”
他们禁止托玛再去射击，即使孩子们都站在托玛这边。不过，托玛没把男人们的话当回事：“我安静地听从了他们，然后第二天继续去了射击场，什么也拦不住我。”
不仅如此，她还挨家挨户鼓励村里人送孩子去练习射击，那些经济困难的家庭都被免除了学费。在她的努力下，Johri这个小村庄，已经培养出了40多名国家级射击运动员。
还有不少接受过射击训练的女孩选择了参军，这让村里男人们的态度有所软化，他们觉得射击可以成为孩子们谋生的捷径，给家庭带来更多收入，便不再那么坚决反对。
随着射击队不断在各地的比赛中摘金夺银，托玛也成了印度的名人，她的推特和Facebook账号有20多万粉丝。人们给她起了一个响亮的绰号“神枪手达迪（Shooter Dadi ）”，在印度语中的意思是“神枪手奶奶”，她的妹妹普拉卡什则被称作“左轮手枪奶奶”（Revolver Dadi）。
这对老姐妹经常收到各种射击比赛的邀请，不过她们尽量避免参加同一场比赛，因此没有人知道她们谁才是更强的那一个。
托玛（右）与妹妹普拉卡什
而前文提过的普拉卡什的女儿西玛，在2010年的国际射击联合会世界杯中斩获一枚不定向飞靶项目银牌，改写了印度体育的历史，她还曾在2014年的亚洲射击锦标赛中两次夺金。
时至今日，托玛已经不怎么参加大赛了，不过她依然游走于印度各地，为妇女的解放平权发声。89岁高龄的她，不仅不需要戴眼镜，还能轻松弯腰触到自己的脚趾。当被问到自己的“不老秘诀”时，她说：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干过所有的家务活，磨小麦、挤牛奶、割草等等。时刻保持活力非常重要，即使你的身体变老了，也一定要保持头脑的敏捷。”
有趣的是，“神枪手奶奶”托玛从未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枪，她的比赛用枪全都来自俱乐部。后来，印度国会领袖拉胡尔-甘地赠送给她们姐妹一对价值10万卢比的帕迪尼手枪，但她还是选择将枪留给那些喜欢射击的年轻人——对很多印度家庭来说，一把专业用枪的价钱甚至比一年的收入还高。
“不敢冒险，便没有收获”，这是托玛时常挂在嘴边的座右铭。当她被邀请去印度的大学里给女孩们演讲时，她总是会用这句话鼓励她们。
“如果你们觉得射击太难，不用担心，我可以教你们啊。”说到这，她脑海中又浮现起20多年前，带着孙女第一次来到射击场的那一天。
“直到现在，每一次拿起枪来，我的感觉还是像第一次一样兴奋。我还会继续射击，直到呼吸停止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