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18日,蒙特利尔奥运会,女子体操团体决赛。

纳迪亚-科马内奇完成了高低杠的比赛,记分牌显示,她的得分是1.00

“我落地的时候,觉得拿9.9分没问题。”科马内奇回忆,“我已经在思考下一个项目平衡木,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看到数字1在不停闪烁。我看了队友一眼,耸了耸肩,‘怎么回事?’她笑了,‘我想你得到了10分。’”

从1932年开始,欧米茄公司一直为奥运会提供计时和计分的技术服务。蒙特利尔奥运会之前,他们联系国际奥委会,询问是否需要将计分板从三位数升级为四位数,这样可以显示出10.00的分数。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必要,因为没有人可以拿满分。国际奥委会显然没有做功课,就在奥运会之前举办的首届美国杯中,科马内奇在跳马预赛和个人全能的自由操上拿到两个满分。



前苏联教练提出抗议,认为科马内奇在落地时并没有站稳。科马内奇觉得很无聊:“我知道这套动作是完美无瑕的,之前已经完成过15次。”

科马内奇很快证明,拿到奥运史上第一个满分绝非偶然,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她又在高低杠和平衡木的比赛中各拿到3个10分,获得三金一银一铜。

《卫报》这样评价:“她看起来,精确得根本不像一个人。”



当初妈妈把科马内奇送到体操房时,根本没想过女儿会成为奥运冠军。从6岁开始,科马内奇跟随贝拉-卡洛伊夫妇进行训练。作为前青少年拳击冠军和链球国手,卡洛伊的训练方式充满争议,很多人把他的寄宿学校称为魔鬼集中营,但是科马内奇很快脱颖而出。

“因为我精力太旺盛,妈妈给我在体育馆里找到了一个疯玩的地方。”科马内奇说,“大概从9岁开始,我飞往世界各地参加比赛。罗马尼亚很多孩子甚至没有去过河的那一边,而我学会了英语、法语,交了很多朋友。我充满渴望,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别的事。”



9岁时科马内奇成为罗马尼亚最年轻的全国冠军,13岁时开始参加成年组比赛。《卫报》很快注意到这个潜力无限的小姑娘:“13岁的纳迪亚-科马内奇还太年轻,心理还不够成熟,还称不上是一个完美的体操选手,但是给她一两年时间,这个罗马尼亚女孩前途无量。”

在蒙特利尔奥运会上,科马内奇一战封神。“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一个14岁的少女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准,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年龄取得了如此非凡的成就。”



载誉归来,迎接的科马内奇是盛大的欢迎仪式。“我本来应该和全队一起走下扶梯,”科马内奇回忆,“当时机场里大概有一万多人,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被吓到了,赶忙躲进机舱里。”

科马内奇走上神坛成为全民女神,更是被奉为罗马尼亚的民族英雄,总统齐奥塞斯库授予她社会主义劳动英雄金质奖章,成名的代价是她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训练,不停出席国宴,访问政要,疲于奔命。



1977年,科马内奇在欧锦赛上卫冕全能冠军,然而她的分数受到了质疑。愤怒的齐奥塞斯库命令罗马尼亚队退赛,派自己的私人飞机将体操队接回布加勒斯特,科马内奇的恩师卡洛伊对这个决定表示不满,因此离队。

回到布加勒斯特,科马内奇的训练质量得不到保证,体重飙升,再加上父母离婚的打击,她一度想放弃体操。曾有报道称,科马内奇服用漂白剂自杀,多年以后她进行辟谣,说自己只是误服了洗发水,住院的两天时间里,她因为不用训练而感到开心。



科马内奇似乎再也回不到14岁的夏天,与蒙特利尔奥运会时相比,她长高了7英寸,重了21磅(约9.5公斤),1978年斯特拉斯堡锦标赛,她获得了平衡木金牌和跳马银牌,但是在个人全能的比赛中,从高低杠上摔了下来,只获得第四名。对于体操,心灰意冷的科马内奇打算到1980年就直接退役。

眼看着科马内奇即将成为一颗流星,罗马尼亚政府邀请卡洛伊回来救火。1979年亮相东京世界杯时,科马内奇瘦了10磅,媒体形容她瘦得可怕,自由操拿到满分之后,她放弃了退役的念头,对奥运会重新燃起了希望。



由于美国带头抵制,罗马尼亚宣称莫斯科奥运会是第一次完全属于共产主义国家的奥运会,然而科马内奇不想卷入任何政治漩涡,她清醒地认识到,在苏联人的地盘,竞争不可避免,甚至会更加残酷。

四年前的蒙特利尔,记分牌出了问题,四年后的莫斯科,打分的裁判又起争议。

个人全能进行到最后一项平衡木时,科马内奇需要拿到9.95分才能卫冕,她的成套动作并不完美,出现了两次摇晃。



比赛结束后,六位裁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长达28分钟的时间无法达成一致,直到国际体操技术委员会主席、东德人艾伦-伯格宣布,科马内奇的成绩为9.85分。这样一来,东道主选手阿丽娜-达维多娃获得了冠军,科马内奇和另外一位东德选手并列第二。

有些人认为,拖延科马内奇的打分是为了确保让达维多娃夺冠,反对者则坚持,科马内奇开始进行平衡木的比赛之前,达维多娃高低杠的分数已经出炉,所谓的阴谋论并不存在,分数迟迟出不来,就是因为罗马尼亚籍裁判米利-斯莫内斯库拒绝给科马内奇打分。

“很多人说,‘你在1980年的表现并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科马内奇说,“嗯,事实上,我拿了两块金牌和两块银牌,这样的成绩我认为并不算糟糕。”

然而这次争议判罚推倒了影响科马内奇人生的多米诺骨牌,恩师卡洛伊因为公开抗议裁判,激怒了罗马尼亚当局,回国后处处被针对。



1981年,卡洛伊夫妇利用到美国巡回比赛的机会,偷偷逃走。在美国比赛期间,卡洛伊曾经多次暗示科马内奇,希望带她一起叛逃,但是遭到了拒绝。科马内奇表示,除了罗马尼亚,哪都不想去。

之后,科马内奇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担心她追随恩师,罗马尼亚政府对她实行秘密监视,限制她出国。

1981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后,科马内奇在国际大赛上再也没有出场。1984年初,科马内奇正式宣布退役,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出席了退役仪式,并授予她奥林匹克勋章。

科马内奇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了洛杉矶奥运会,彼时卡洛伊已经成为美国体操队的教练,由他执教的玛丽-卢-雷顿成为新的王者。在罗马尼亚当局的密切监视下,科马内奇只能远远地看着卡洛伊,没有说一句话。



在自传中科马内奇写道:“生活呈现出了全新的惨淡景象,连赚外快的渠道也被切断了,这深深影响了我的生活。在罗马尼亚,普通人都有旅行的权利,我却没有,简直是奇耻大辱。体操生涯结束后,没有什么东西让我感到快乐。听从指示,这就是我的整个人生。即使贝拉没有叛逃,我还是受到监视,但是他的叛逃使得我的生活成为焦点,让人应接不暇,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囚犯。”



1989年11月,科马内奇在泥泞的树林里跋涉了6个小时,从边境逃到匈牙利,然后进入奥地利,与美国驻维也纳大使馆取得联系后,她获得了政治难民的身份,登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不久之后,齐奥塞斯库的政权被推翻,而科马内奇仍然没有逃离虎口,一到美国就被帮助她逃亡的康斯坦丁-帕纳特囚禁起来,后来在一对罗马尼亚夫妇的帮助下才艰难脱身。几经周折,老相识巴特-康纳联系上了科马内奇。



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1976年的美国杯,领奖台上,在摄影师的怂恿下,康纳在科马内奇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留下一张温馨合影。1981年卡洛伊叛逃的那次美国之行,科马内奇又见到了康纳。“他很可爱,在大巴上跳来跳去,和每个人聊天,他看上去很友好,很有趣。”

在康纳的帮助下,科马内奇开办了一家体操学校,两人从朋友变成恋人。1996年,科马内奇和康纳回到布加勒斯特,在齐奥塞斯库修建的总统府举办了盛大的婚礼。“那天变成了休息日,整个国家没人上班。”科马内奇说。



每年科马内奇和康纳都会在俄克拉荷马的家里,为孩子们举办为期三天的免费体验活动,宣传海报上全是她在1976年奥运会上的照片。

有一次在电梯里,一个妈妈用胳膊肘轻轻碰碰女儿:“看,这就是现实中的纳迪亚。”小女孩盯着科马内奇,然后看向妈妈,一脸震惊:“她竟然还活着。”



科马内奇早已习惯,自己的人生被框在那个神奇的夏天。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得知我出生的小城昂奈斯提宣布7月18日为公共假日,因为那一天我在奥运会拿到了第一个10分。从现在开始,即便我离开人世,那一天会永远铭记一个小女孩的故事,她不停翻转,最终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体操运动员。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