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Observer人类观察者(ID:NNUobserver),作者:王芷晴 王梓怡,原文标题:《我也有一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弟弟》,头图来源:《我的姐姐》
4月2日,电影《我的姐姐》上映。主演张子枫饰演一位20出头、刚踏入社会、由于双亲离世而要被迫抚养亲弟弟的年轻女性安然。
女导演、女编剧、女性困境,这样的组合让电影呈现出一种女性凝视。话题是老生常谈,是痼疾,但也再一次引出关于女性与家庭的讨论。
在豆瓣词条下面的短评里,除了对电影期待满满,网友不约而同地对安然的处境捏了一把汗:
“不希望这么高的期待,结果姐姐成了‘扶弟魔’。”
“姐姐总是被牺牲的那一个,但凭什么?”
“希望不要拍成弟弟吸血姐姐,姐姐为了弟弟放弃脱产考研去北京的滥情故事。”
抛去“姐姐”身份,在电影中,安然是一个既特殊又典型的样本。她作为“独生子女”即将成年时,父母又生育了一个弟弟。
这样的故事并不少见。自2013年“单独二孩”正式开放和2016年“全面二孩”正式实施后,许多高龄父母积极“追生”,部分90后与00后突然多出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一轮以上的弟弟或妹妹。他们在代际关系上是同辈,但在年龄和阅历上,这些哥哥姐姐更像长辈。
从曾经的“独生子女”,到现在的“哥哥姐姐”,他们对“家庭”一词的想象和认同,不得不因为新成员的到来而被扩展、延伸……
在家庭羁绊和个人追求的永恒矛盾中,“我”该如何抉择?
Observer以一种比较集中的方式,针对二胎家庭子辈的互动关系,用哥哥姐姐自己的声音,讲述一些纠缠良久的故事。
“弟弟的降生,缓和了家里的矛盾”
葡萄丨姐姐,2000年生,弟弟7岁,姐弟相差14岁
弟弟的出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家庭矛盾,我还是感谢他的降生。
我爸妈其实并不在意孩子的性别,但是爷爷奶奶极其希望有一个孙子。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奶奶在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要昏过去,还用让爸爸离婚来威胁。我妈没办法,最终为了婚姻妥协。
虽然答应了爷爷奶奶的要求,但弟弟到来的时间也是“意外”。当时我初二,“单独二孩”政策还没有完全放开,我妈是法院公职人员,并没有资格生二胎。但妈妈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政策刚好放开,索性就生下来了,也不用再等机会生。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等到胎儿五六个月的时候悄悄查性别,是男孩,我和我妈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下来。因为如果还是一个女孩,我们不知道家里又会发生什么。
如果给我一次自主选择的机会,我其实更希望有一个年龄差为三岁左右的哥哥,这样共同语言可能多一些,我也能得到更多关心。但我妈很快打消了我的念头,她反问我:“按照你爷爷奶奶的性格,如果你已经有哥哥了,那么还会再生下你吗?”
我本身就是我们这一辈人中最大的,已经有一个关系亲密的表弟,对姐姐这个身份牌还比较得心应手。我也不是那种喜欢激烈反抗的人,既然弟弟的到来是必然,那就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他已经7岁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看到了许多小孩子的可爱之处。我可能当惯了姐姐比较强势,弟弟表现不好的时候我就急,跟他吵或者直接动手。小孩子可能不记仇,上一秒被我打哭,下一秒却很乖巧。妈妈批评我的时候,他也会护着我,用一些我曾经照顾他的行为反过来照顾我。有时候弟弟表现得比我还能干,会有意识地在我妈的指导下分担家务,比如洗自己的小衣服......
我发现弟弟在乖乖洗衣服丨图源:自制
我觉得我生在一个比较畸形的家庭,成长过程中父爱的缺失导致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且非常敏感的人。弟弟出生之后,我的忧虑并没有停止,会考虑得很多很多。我会担心弟弟在父爱缺失的家庭环境中是否能成长为人格健全的男生,会担心自己未来是否需要付出太多精力帮扶弟弟,会担心未来的养老责任承担问题......我不想爷爷奶奶的溺爱、父亲的冷淡,影响他的成长;也不想我们之间较大的年龄差,导致他对我过于依赖。
不过,我还是感谢弟弟的到来,他缓和了家里的矛盾,至少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我知道这样的家庭状态其实并不健康,但也无可奈何。我想等工作以后就把他带到我身边来读书,我一个女生独自摸索,逐渐走出了这样的家庭困境,希望在我的引导下他也同样可以。
我永远记得弟弟出生那天的神奇一幕。我夜里睡觉基本不会醒,但是他出生那晚,我突然醒来,听奶奶打电话说在医院待产的妈妈快要生了,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弟弟刚好出生。这种心灵感应很奇妙,这大概就是神奇的血缘关系。
所以不管我目前或者将来有多少担心,他始终是我的亲弟弟。我希望他能够更勇敢、开朗,比我更有安全感,希望他能成长为有担当又自信的男生,长大后能够保护姐姐和妈妈。
“弟弟是上天给我们家的礼物”
邓棋丨哥哥,2001年生,弟弟4岁,兄弟相差16岁
弟弟出生之前,我很抗拒。
抗拒到什么程度呢?
被告知我妈怀孕时我高二,连书都不想读了,月考排名直线下跌。
我十六七岁了,给我生个弟弟是什么意思?大号练废了开一个小号?我有一种被放弃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再加上我从小就不喜欢小孩,一想到家里要多一个熊孩子就浑身难受。
之前我们家还养了一条狗,我命运般相遇的小狗——花花。我在街上遇到它,跟它对视了一眼,它就偷偷跟着我回了家,来我家后也一直很乖。可是因为我妈怀孕了它就被送人了。
我就闹,跟家里人犟,父母说了很多来劝我,说希望他们走了之后,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还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在。我哪听得进这些?只是再不愿意接受也只能被迫接受。
我是寒假回家才见到弟弟第一面,那个时候他都三四个月了,家里人都说他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有点不服气,我眼睛比他大多了。但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小小的新成员。
矛盾当然也会有,但我比他大那么多,他打我我也不会生气。我会跟他较真就是一些原则上的事情,比如他一开始很小气,我拿他一块饼干他就开始哭闹,我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不理他,跟他说:“你什么时候不闹了我就理你。”
我站在旁别刷抖音刷了半个小时,他哭了半个小时,发现我真的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就不哭了,从那以后就懂得分享了,妈妈给他一个苹果也要切成两半分我一半。
我们平常相处时间很少,高中我在外地上学,寒暑假和月假才能回家,大学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只有疫情那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时间特别长。每天爸妈去上班了,我就照顾他。
我睡到九点,他睡到九点半,醒了就过来找我,我给他穿衣服。
他想出去玩我就带他去小区楼下,看他跑来跑去的,我不想下去他也不会跟我闹,我玩游戏,他偶尔会拿个吃的过来,我就给他剥好,我玩我的,他吃他的。
跟其他小孩相比,他确实很好管。
疫情结束之后我回学校上学,他在进站口那扯着我的衣服不想让我走,最后我妈骗他“哥哥只是出去吃个饭,马上就回来”,他才慢慢放开,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喊“哥哥”“哥哥”,我这个人感动点很高,平常很少有让我觉得很感动的事情,但那一下真的很感动。
而且有时候想想,我出去上学了,有弟弟陪着父母,他们也不会那么寂寞。
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是上天给我们家的礼物,来都来了,就收下来呗。
“我一出生家里就被罚了四万块钱”
王林丨弟弟 1999年生,姐姐33岁,姐弟相差11岁
我是弟弟,早在二胎政策放开之前就出生了,家里因为超生还交了四万多的罚款。
四万块钱在1999年意味着什么呢?
当时南京江北的房价只有600~800元/㎡,因为我出生而交的罚款,可以在江北买一套50平的小房子。
我们这一代二胎出生,尤其是男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父母重男轻女,想要生个儿子。我们家也不例外。
我经常想,如果没有姐姐,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王,今天中午能不能吃蛋炒饭?再加一根炸火腿就更好啦!”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提要求还不知道求姐姐?”
十分钟后,姐姐端来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蛋炒饭,果然有我最爱的炸火腿,爸妈不在家,我们俩合吃一碗蛋炒饭,可香了。
“哼,我不要学骑自行车,摔了痛。”
姐姐“气势汹汹”地拿了根小树枝走近,我吓得立马跳上车。
“大老爷们儿怕什么,你慢慢骑,我在后面护着你,不好好骑车小心我拿树枝抽你。”
父母没什么文化,在我小的时候都忙于工作,没时间管我。照顾和管教我的担子,在很大程度上落在了我姐的肩上。姐姐比我大11岁,但我们间的相处没什么距离感。
姐姐也和我聊过在我出生之前她的想法。妈妈怀我的时候她上小学,有些女同学担心父母重男轻女而极力阻止生二胎,但她基本没闹过脾气,就当是多一个小伙伴来陪她长大。不过姐姐偶尔也会开玩笑式地吐槽:“因为有一个比我小太多的弟弟,我年纪轻轻就开始尝试当妈的感觉。”
仔细算算,因为年龄差比较大,初中之后,我和我姐的相处时间就已经开始减少。我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我姐已经快毕业了,就寒暑假回家一趟。后来我去城里上高中,姐姐在上海工作,我学业繁忙她工作任务多,还异地,见面的时间更少。
高考后填志愿的时候,我还纠结了一下要不要选上海的大学,这样可以离姐姐近一点。但是经过院校和专业的考量,最终选择了去南京。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姐姐现在定居上海,离南京不远,甚至比家离得还近点。相比中学时期,我现在的时间安排也更自由,只要姐姐来南京出差,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飞奔出学校和她约饭。像清明、“五一”这种短假,如果我不想回家,还可以去上海姐姐家蹭吃蹭喝几天。
高中之前,如果我和我姐有矛盾,除了我做错事,一般都是爸妈劝姐姐多让着年纪小的我一点。但是高中之后,因为我姐工作后回家时间少,爸妈心疼女儿,所以每当我们有些小摩擦的时候,爸妈就劝我让着我姐一点:“你姐好不容易回趟家,你一个大男生别斤斤计较,亲姐弟间什么事情不能让一让?”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是姐姐的关心不减。哪怕只是一个小红包,几句关心的话,几个表情包,我也特别开心,会觉得姐姐其实还一直在我身边。
“叮——”姐姐又在家庭群里@我了。
“你今天课多,别忘了提前点外卖,这样一下课就能吃饭了,也不用挤食堂。”接着还发了一个外卖红包,红包封面加一个小爱心。
现在,我的身份早已发生变化,不再只是我姐姐的弟弟,还是我外甥的舅舅。我想对姐姐好,也想对我6岁的小外甥好。
我今年大三,快工作了,我经常对姐姐说:“等我工作之后,一定会对你和小外甥加倍的好。”我这个大男生偶尔认真、肉麻一下,姐姐还挺受触动的,会摸摸我的头说:“臭小子长大了,知道对姐姐好了。你对小外甥好就是对我好。”
我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
哥哥姐姐的故事还有很多,二胎子辈之间,有温柔,有忧伤,也有爱与信赖。
社会越来越开放,Observer在采访过程中发现,二胎生育未必招致家庭纠纷。相反,对于父母来说,年龄差距较大的二胎生育可能是顺应天时的最好安排。一方面减少了家庭同时抚养两个孩子的压力,在不同时期有侧重地培养一个孩子;另一方面也能让家庭结构更有韧性,增加成员安全感和家庭抗风险性能。
不过,在诠释家庭关系的同时,人还是人本身。在家庭语境下探索不一样的故事,也是个人之间互相看见、达成和解的过程。
就像电影《我的姐姐》里,姐姐安然和弟弟安子恒在无措的拉扯中互相触动,从“不熟”萌生“依恋”,何尝不是我们与世界建立联系的普遍路径?
在家庭的母题下,祝我们都能成为更加完整的自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名字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Observer人类观察者(ID:NNUobserver),作者:王芷晴、王梓怡,制图:王梓怡、王芷晴,编辑:管薇、丁婧源,指导老师:杨晓霞、张弢、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