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电影杂志(ID:moview_weekly),作者:布里,头图来自:《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阿看前段时间看到了一则非常心酸的新闻,到现在都忘不掉。
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和车窗里自己的影子吵架,很久都不肯停下。
他的儿子像哄小朋友一样,在旁边耐心跟他解释。
没有多少人能坦然面对父母的老去。甚至于,连相关题材的电影都不敢触碰,怕自己绷不住。
随着我国慢慢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养老已经成为一个非常严峻的社会问题。
它拒绝将阿尔茨海默症浪漫化,直接把患者的现实困境摆在观众面前。
更难得的是,它从患者本人的主观视角展开叙事,带来了最大程度的感同身受。
阿看在看过电影后才知道,原来阿尔茨海默症不只是失去记忆那么简单。
一
电影呈现了一个阿尔茨海默症父亲眼中的世界:
混乱、失序、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控。
像是掉入没头没尾的悬疑片里,找不到出口,只能独自面对。
这位父亲安东尼(安东尼·霍普金斯 饰),和许多人的父母没有两样。住在自己的老屋,觉得自己身体硬朗,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刚刚赶走了第三个护工。
女儿安妮(奥利维娅·科尔曼 饰)来看他,告诉他自己准备搬到巴黎和法国男友一起生活。
安东尼很失落,觉得女儿要抛下他。
女儿走后,他一个人瘫坐在床上发呆,然后一切就不对劲了。
客厅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女婿。
在男人的描述中,安东尼因为和护工吵架搬到了他家。
可是上一秒,安东尼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吗?
他在焦虑中等到女儿回家,却发现女儿换了另一张脸。
安东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跟女儿讲她丈夫的事情。
没想到女儿一脸疑惑,“我五年多前就离婚了啊”。
而那个明明跟女儿有很多互动的男人,突然人间蒸发了。
诡异的事情不只这些。
安东尼还发现,公寓的格局和摆设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走廊尽头的书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杂物间。
壁炉上的画作会突然消失……
安东尼去问女儿,却被告知“你一定记混了,我家里从来没这幅画”。
空间在不断变幻,时间也是错乱的。
手表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可他的手表总是莫名其妙的失踪。
起初他让女儿帮他找,后来干脆放弃了找手表这件事。
电影到了后半部才揭示真相,原来这位父亲正待在养老院的小房间里。
他眼中的世界,是他拿现实中的景象和支离破碎的记忆搭建的。
他混淆了女儿和护士的脸,把男护工脑补成女儿的男友。
养老院也嵌套了自己和女儿公寓的样子。
这让他觉得熟悉,觉得亲近,在无助的混沌中给自己找到了安全感。
然而突然的清醒击垮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养老院,不知道女儿确实已经搬去了巴黎。
不记得护士每天都来跟他讲话,不记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周。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记了。
“我感觉我的叶子快要掉光了。”
他的记忆只剩下幼年时妈妈的脸,那是他在瞬间抓住的最本能的安全感。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想要妈妈,我想离开这里,我想人来接我。”
当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再也没有安身之处了”,阿看哭到失声。
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世界是如此的孤独与悲伤,阿看不忍心让自己的亲人经历这些。
然而实际上,阿尔茨海默症的发病形势相当严峻。
每3秒钟,世界上就会多出来一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单在中国,记录在案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就有1000万。
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及时就诊,被忽略的患者。
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阿尔茨海默无差别地选中。
聪慧如“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前美国总统里根、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高琨都没有逃过。
有钱如比尔·盖茨也不行,他的父亲在去年因阿尔茨海默病去世,盖茨无能为力。
唯一的决定因素是年龄。
老人更容易患病,所以阿尔茨海默病的另一个名字,是“老年痴呆症”。
二
阿尔茨海默是一种“返老还童”的疾病。
患者就像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的主人公一样逆生长,在人生的最后阶段重回婴儿期。
他们大脑里的神经细胞慢慢死亡,认知退化成儿童的水平。
但跟儿童不同,儿童在成长,他们却不会有所好转。
阿尔茨海默病至今都没有办法治愈,只能延缓病程的发展。
患者一开始只是健忘。
这时候的他们有很强的自尊心,硬撑着说自己很好。
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里的安东尼就是这样。
他接受女儿给他请护工,但特别讨厌护工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对待他。
护工哄他吃药:
“这是一颗蓝色的小药丸,颜色很好看不是吗?”
他讨厌护工的说话方式,立马怼回去“你把我当弱智吗”。
他们讨厌被社会抛下的感觉,想证明自己“有用”。
综艺节目《忘不了餐厅》请来了一群轻度认知障碍的老人做服务生。
他们工作起来非常认真,竭尽全力想把事情做好,但还是会出现一些问题。
比如参加过两季节目的小敏爷爷,他在试营业阶段招待客人忘记收钱,懊悔不已。
正式营业的时候,他生怕自己犯同样的错误,把小票揣手里,时刻盯着客人是不是还在座位上。
不但路过的时候盯,走到外面隔着窗户也要盯。
终于等到客人结账,小敏爷爷赶紧拿出已经攥得皱巴巴的小票。
可爱到不行,又让人心疼。
只可惜谁也抵抗不了阿尔茨海默对患者灵魂的蚕食。
随着病程慢慢发展,他们会逐渐丧失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需要24小时不间断的看护。
电影里的父亲本身是个幽默讲究的可爱老头。
他会跟年轻的护工开玩笑,表演蹩脚的踢踏舞。
见陌生人他一定要穿好正式的西装或夹克,不愿意以睡衣示人。
后来他顾及不上自己的衣着,变得固执、粗暴、不通情理。
还误会女儿想要抢走自己的房子,气呼呼地警告她:
“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我还会活得比你久,在你的葬礼上发表演讲告诉大家你有多无情。”
对于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的女儿来说,实在太伤人了。
有的患者还会无意识地摔东西和打人。
我看过这样的视频,一名女子给阿尔茨海默症婆婆换脏衣服时不停被打。
她在家里的浴室门前挂了个头盔,给婆婆洗澡的时候必须戴上。
到了最后的阶段,他们会彻底失去行为能力,变得口不能言、耳不会听。
小孩子的认知加上成年人的体格,看护起来实在辛苦。
实际上,阿尔茨海默症的死亡率低于癌症、中风和心脑血管病。
但是照顾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需要的费用比这三种疾病的总和还要多。
它的病程时间长,少则七八年,多则二三十年。
据统计,我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平均每人每年要花费 13 万元。
出于孝道和经济条件的考虑,许多患者由子女亲自照顾。
这是一件长期的苦差事。
全程陪护极费心力,连续几年做下来身心疲惫,还不能奢望患者有所好转。
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可想而知。
三
即便辛苦,子女们最怕的还是父母记不清自己是谁的那一刻。
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的记忆最终是一片荒芜,连带着与家人几十年的羁绊一笔勾销。
遗忘的过程,对双方都是煎熬。
阿看想到了《忘不了餐厅》里一个叫孔繁漪的奶奶。
她很健谈,逢人就送祝福“祝您万事如意”。
有一天餐厅里来了个特别的女孩,跟她介绍说自己叫薛紫娇。孔奶奶很激动,“我家有个小孩也叫薛紫娇,不过是小的”。
她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孙女薛紫娇。
她明明参加了孙女去年的婚礼,却只记得孙女小时候的样子。
孙女不甘心,过会儿又跟她聊起来:
“你看我有没有点眼熟?”
“现在看就眼熟了,告诉我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孙女强忍着眼泪,说了自己的小名“蓓蓓”。
“我一个孙女还是叫蓓蓓,你也叫蓓蓓?”
孔奶奶又问了孙女的大名,才一拍肩膀想起来“这我孙女哎呀”。
没高兴两下她就低落了,带着哭腔懊恼,“真的,不认识都”。
她跟孙女抱在一起,“蓓蓓一直在我脑海,很亲”。
可是孙女走后没多久,她就忘记孙女刚刚来过了。美好的记忆转瞬就被擦除,让人唏嘘。
有时候,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会完全忘记某一个亲人的存在。
《忘不了餐厅》的“店长”黄渤的父亲也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等到发现时,已经中期往后了。他回家会被父亲误认为自己的“老战友”。
黄渤反复试探,“你有没有儿子?”
父亲支支吾吾,最后吐出来的两个字是“没有”。
谈到这件事,黄渤擦着眼泪感慨:
“其实你回头想,他现在要能打你一顿,你得有多高兴。”
纪录片《被遗忘的时光》在开头就讲了一个特别扎心的故事。
清明节,女儿带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给父亲扫墓。
母亲站在丈夫的墓前迷惑不解,问女儿这里是谁。
“他盖那玩意儿(墓碑)干什么,他又没有走啊?”
“他走了。”
“张国栋(墓碑上的名字)是谁啊?”
“是你先生。”
“啊我有先生死啦?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忘记了。”
母亲在口中念了好几遍“张国栋”的名字,像是在重新消化“自己有一个死去的丈夫”这一事实。
然后她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阿看又想到了《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中的安东尼,在感受到自己的遗忘后说的那句:
“我感觉我的叶子快要掉光了。”
他们的心灵先于肉体枯竭,就像一棵光秃秃的参天大树。有生命,没有生命力,留在世间的是一具抽空的躯壳。
每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子女,都要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的叶子一片片凋零。
倘若我们的父母被它选中,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发现症状,及时就医治疗。尽可能让父母在生命质量高的病程阶段多停留。
然后是,成为他们最后一个忘记的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电影杂志(ID:moview_weekly),作者: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