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栩栩多多(ID:xxddkids),撰文:吴楠、陈滢。插画:Luyi Wang,原文标题:《折叠的童年——在 “内卷”的漩涡里呼喊天真》,题图由Luyi Wang绘制
如果孩子的动手与动脑能力PK,谁会取胜?这是近期两会热议的一个教育话题。当然也有人提出教育永远都不只是教育那么简单,而更多的是家庭的经济实力、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角逐和争夺。
“不同的阶层拥有不同的动手能力培养方式”,在很多家长眼中“动手能力”绝非绘画或者手工、家务那么简单,更多地意味着肢体协调、身体运动,乃至对于生活和生存的理解,家庭地位的象征。这样的观念自然也衍生出教育产品的高消费。
如果说《折叠北京》虚构了生存压力之下的未来世界,城市需要折叠起来让不同富裕程度的人来分时段享用。那么如今的教育是否也呈现出不同“阶层”的不同“消费观”?让我们跟随栩栩多多,一起来看看四个孩子的”折叠童年“。
折叠空间:王华家庭
父亲王华,39岁,航空工程师。
儿子王铎,10岁,就读于北京朝阳区某小学。
【清晨7:30,北京】
地下车库里,等着孩子从家出来的王华启动了白色的沃尔沃,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方向盘,他要在四十分钟内把孩子送到位于三元桥、在一座大厦9楼开办的跆拳道班。北京的交通让王华感到压力。
王华一家月入合计三万多元,39岁的王华从事航空设计工作。“不指望他成为李小龙,但有个爱好,不要像我和他妈,空下来只能刷手机。”
王铎每次去跆拳道班前都在家磨蹭很久。他曾被教练批评“太阴柔”“动作不果断”。跆拳道班二十七个小朋友,王铎没交到朋友,他自认为主要是因为“学的不好”。每次学完跆拳道回家,王铎都要吃不少零食。王华要管,“孩子有点太胖了。”妻子不同意,“他去学去练就是成功。”
王铎打了几次退堂鼓,哭闹着说“浑身疼”、“班级里别的同学都不去学”,但父亲王华不同意,“学校没啥体育课,连这个你也不想学,平时谁有空陪你锻炼!”
王华常恨铁不成钢。可看到肉嘟嘟的儿子,也舍不得太过严厉的批评。他跟妻子商量,再学半年,要是儿子还是喜欢不上,就换一个运动课。
农村长大的王华还在攒钱给孩子买学区房。体育培养、动手能力意味着身心素质,对于有农村背景的王华而言,更希望锤炼的是孩子的意志,孩子却不一定认可这样的想法。
#折叠的童年#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对四十年前的法国社会有相似的分析:文化品位、生活趣味并非自然演变而成,而是资本和消费促进的结果。
社会中人们自认为“有教养”的行为方式,其实是一系列文化互动的结果。固有观念塑造出的“高雅”爱好,让辅导课程都有了三六九等,贵贱之分。
其中一些实践是为了获得文化资本。更“小众”,更有“品位”的兴趣爱好,是转化为社会资本、政治资本和经济资本的前提。如今,无论是海淀家长还是鸡娃父母,都是在进行“文化资本”的积累。
折叠空间:金南家庭
父亲金南,38岁,某部队工作。
女儿金朵朵,9岁,就读于上海某小学。
【上午9:00,上海】
两天前的一场春雨让马场的草地嫩芽探到了脚踝的高度。金朵朵和同班的十九个同学正在市郊,与马术训练场里的三匹高头大马亲密接触。这些相当于两个孩子身高的马匹,温顺地低下头让一群嫩嫩的小手触摸。金朵朵触碰到马脖子上毛时,大声笑着,“比爸爸的胡子还要硬。”
在这所双语教学、学费不菲、体育课文化课艺术课平分秋色的学校里,仅这一次的马术互动,便提前一周“征求”家长们的意见。包括头盔、护具、消毒服和水果、零食、车费等一共是每个孩子530元。
9岁的金朵朵的父亲金南今年38岁,在部队工作。母亲经营一家律所。出生于部队世家的朵朵,不仅在军属大院中长大,还从幼儿园起就有专人接送。
金南每周只有三天时间可以回家。女儿从马场回来那天,他恰好在家。听到女儿兴奋不已的讲述,金南十分高兴,“虎父无犬女!咱们当兵的人,孩子也要能跑能跳。”他当即就和妻子商量,在这家马术训练场给女儿请一个教练。
夫妻二人似乎都没考虑孩子的年龄,因为“教练可以保护孩子。”金南和退休的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当即同意接送。“老爷子原本打算培养孩子打高尔夫的。听说骑马,觉得也不错,都是不太常见的运动。”
金朵朵弄不明白马术究竟是什么,但她喜欢“跟马一起玩”。已经三节课了,金朵朵还要在教练的怀里练习骑马。“她很勇敢。”但金南还是很满意。
“马术只是个预热。等别墅装修完,我就带孩子去院子里种点东西。”与其训练某种竞技能力,不如让孩子发挥天性,保护天性需要家长的认知,以及物资支撑。
#折叠的童年#
像马术、高尔夫球这类体育项目,因其与升学门槛、阶层象征等的文化资源的紧密关系,被划分到“高雅项目”的类别,其属性更与娱乐、休闲、放松的生活方式挂钩。突出身份与阶层的同时,弱化了动手能力本身,更不等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性活动。
折叠空间:Sarah家庭
母亲Sarah,35岁。
女儿小可,4岁。一家人生活于云南大理三元村。
【中午12:30 大理】
35岁的Sarah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在沙坑里玩耍的女儿小可引到屋子里吃饭。不要小瞧了这二十多分钟,考验的正是母亲的情绪价值和生活节奏。“城市里,老师和家长必须保持清醒的界限和时间的限制,幼儿园也很难做到慢吞吞。”
小可出生在澳洲。在一场急症脑膜炎后,Sarah和丈夫不仅照顾到力竭,且愈发感觉到文化上的难以融合,加之这里所谓“生态、便利、文明”是用工业代价换取。在投资房产与金融理财收入的支撑下,一家人在三元村已经生活一年多。云南大理的三元村,在Sarah一家人眼中,精英教育失去了吸引力。
在与自然边界近乎于无的村落里,小可和Sarah睡醒后不急着起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时不时抱一抱。Sarah做的早饭通常是把昨晚从地里挖出的土豆以及之前采的南瓜蒸熟。
一起住在这个村子里的,还有和Sarah追求相似的三四家。这里一切处于初级阶段。她的先生大部分时间为幼儿园做木工,Sarah则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做上午茶、清洁、做堆肥、翻译资料、搭建二手空间,做零污染生态村的策划。
在村里,Sarah没有再以一路上读好学校的“精英式教育”为导向。她带着小可,用半个多月把以前是建筑用地的土地中的石头拣出来的,以便后期耕种。“体力劳动特别疗愈。”
就连大人们做手工,也不会有人催,孩子们可以尽情参与。“只要看到妈妈没有很慌忙地要去做下一件事;妈妈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她喊一声,妈妈就答应。这对现代人是非常奢侈。”
家里没有电视,也不会依赖网络。小可走路上学,没有车马,开始更喜欢跑和跳。在Sarah看来,与动手、动脑无关的是,大自然“让孩子去感受真正的生活”,而并非只有收入决定孩子接触到的教育品质。只有脱离整个游戏规则,才能打破阶层的天花板,这背后的代价和勇气难以预估。
#折叠的童年#
汉娜•阿伦特把“劳动”与“工作”区分开来。她认为那些直接调动身体的活动,即是人的生命本身,而工作并不是。
劳动和工作的分野也是晚近的现象,在大规模工业化之前,无论是中国的匠人还是印度的手工业者,劳动即是工作。制作手工艺的过程既能满足人文主义的内在价值,又能为他们换取生存所需的报酬。
像Sarah这样隐居田园的一家人开辟了新的可能和方向。与其说引领了一场风潮,不如说有一部分人正在解构作为资本市场和赛道存在的教育,让教育又回归生活本身。
当然,这只是尝试之一。无论是兴趣与爱好的培养,还是动手与动脑能力的锤炼,背后总是一个家庭的家境、社交、视野等综合因素,更是一个社会乃至国家的教育导向和生活方式的把控。
相信在这个多元的社会,当我们能够定义生活,还会有更多人选择最适合的教育模式,而打破局面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田园梦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栩栩多多(ID:xxddkids),撰文:吴楠、陈滢,插画:Luyi Wang(instagram@luyiwangart),编辑:周志轶,助理编辑 :周佳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