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双方已坦诚深入交换意见。这意味着持续九个多月的边界对峙或暂告一段落。在当下的时间点上,重新审视催化双方持续对峙的流血事件,即2020年6月15日的加勒万河谷冲突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具有相对重要的意义。
在此次对峙期间,解放军所有行动都指向了什约克河谷,什约克在乌尔都语中意为“死亡”,它发源于锡亚琴冰川,沿东南而下,折向西北,在西北方向的巴基斯坦境内汇入印度河。什约克河谷是整个拉达克地区交通与居民点密集的平缓地带,地形易攻难守。(谷歌地图截图)
冲突的是非曲直
对外界来说,加勒万一战的是非曲直有一点是最为重要的,即谁在违反规则。
中国官方2月19日初次披露了加勒万河谷流血冲突的大量一手信息。中国军方机关报《解放军报》亦刊发长篇报道,称印军自2020年4月后,违反两国协定协议,在加勒万河谷地区抵边越线修建道路、桥梁等设施,蓄意挑起事端,试图单方面改变边境管控现状。文中还指出,印军2020年6月越线搭设帐篷。中方军人前往交涉过程中,印军不仅毫无诚意,还“早有预谋地潜藏、调动大量兵力,企图凭借人多势众迫使我方退让”。
根据中方2月19日晚上释出的前方取证视频显示,印方在6月15日出动大批人员威逼中方军使,其涉水人员手持铁棍及钢化玻璃盾牌,分析认为,中方手中仍握有相当数量的战场一线交战视频,一俟时间成熟,就可分批放出。(中国中央电视台视频截图)
无独有偶,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在2020年6月19日举行的“全党会议”中,在发表了一系列强硬“爱国”言论后,也称“没有人进入过我们的领土,没有人占领我们的任何哨所”。虽然印度总理办公室后在6月20日发表声明,称印度士兵用自己的牺牲挫败了中方在实控线此处修建建筑物的企图,也打消了企图越界的企图。但无论如何,中印双方已经在不同时间以官方层面言论印证了冲突系印度越线挑起。
截至目前,中方除了公布相关文字,还公布了此次对峙的部分视频资料,画面显示对峙现场印军士兵数量众多,有非常规举动。而印方对此目前并未放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视频文件,这使得单纯就资料性而言,北京一侧暂时具备更多说服力。
就冲突的是非曲直来说,印度媒体一直热衷于援引西方观点,认为中国在中印边境采取“切香肠”策略,而包括莫迪(Narendra Modi)在内的印度历任当局对此毫无抵抗能力,以致印度在整个中印边境都在“失地”。
加勒万大战之后,印度全境的“爱国民众”蜂拥购买中国国旗,打印习近平肖像。以便拍照后发布在社交网络上。
目前,以军事专家索内(Pravin Sawhney)、前驻华大使班浩然(Gautam Bambawale)为代表的一批印度专家已经提出了一个被中国学界广泛接受的观点,即2020年5月后的中印对峙源自印度2019年8月强行军管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当时,印度人民党(BJP)首脑,沙阿(Amit Shah)又宣布该地区临近的阿克赛钦是印控拉达克的一部分,BJP多位部长还建议印度应趁此机会一举夺下巴控克什米尔。对此,中国外交部曾表态,强调印方以单方面修改国内法律的形式,继续损害中方的领土主权,这一做法不可接受,也不会产生任何效力。
此后,印方即在拉达克地区大兴土木。印度《铸币报》认为,在边境地带的大兴土木可能是造成僵局的原因之一。
自2019年10月22日开始,印度国防部长辛格(Rajnath Singh)、国防参谋长拉瓦特(Bipin Rawat)已大力支持印军在什约克河(Shyok River)上的建桥行动。当时,这两人在距加勒万河口30公里处,为一座长426米,宽4米的大型军用活动便桥剪彩。辛格还特别强调“此桥有助于印军快速调动”。考虑到印军耗时20年,用以连接拉达克东部各主要据点的达布克-什约克-斗拉特别里奥地公路(Darbuk-Shayok-DBO Road)也已在当年4月22日建成。这使得印军在拉达克东部一线已暂时缓解了其首尾不得相顾的困境。
什约克河两岸的新一轮的建设活动催化了此番对峙
为了应对印度加紧控制边界,解放军便在此桥四至五公里处的加勒万河口,即1962年控制线处筑垒,以便扼守一点要冲,截断印方走廊。在2020年5月上旬,加勒万河口到什约克河上就出现了中印两军面面相觑、热火朝天施工的荒诞景象。双方一度确保互不越界,并在六周内基本完成了工程建设。双方在此后的会谈中一度决定彼此解除接触,后撤8公里,但这种信任的结果就是加勒万大战。
黑暗中的6小时
中印两军在2020年6月12日前后已于加勒万河谷对峙前沿“分段撤离”,印度陆军参谋长亦确认前沿局势在6月上旬“已获控制”。三天后,即2020年6月15日,中印在加勒万河谷的山地展开了6个小时的对抗。双方公布的信息都证实了两国军队当天在拉达克(Ladakh)以东发生暴力冲突,造成了人员伤亡。
印度军方指控中国军队有预谋有计划攻击,使用自制的布满铁刺的狼牙棒攻击印度士兵,直接造成严重伤亡的后果。相比之下,中方在2021年2月19日公布的信息则展示了相反的一面:解放军边防团团长祁发宝仅带几名官兵前往交涉,冲突爆发后,几名解放军士兵组成战斗队形,与数倍于己的敌军对峙,对方用钢管、棍棒、石块发起攻击。祁发宝成为重点攻击目标,头部遭到重创。随后解放军增援队伍及时赶到,“一举将来犯者击溃驱离,取得重大胜利,外军溃不成军、抱头逃窜,丢下大量越线和伤亡人员,付出了惨重代价”。
根据中国央视发布的视频,观察家们可以从片段中发现此前描述中未曾谈及的各种细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解放军在9个月后公布的信息与印方第一时间发布的战况有部分重合之处。《印度教徒报》在2020年6月19日报道称,中方人员不仅“水淹印军”,其前方部队还身披防暴装具,导致很多印军“当场死亡”,其行为系“有计划的伏击”。到6月22日,该报披露称最先被报“战死”的巴布(Santosh Babu)上校曾在6月13日带队破坏中方前方据点,印方还调集了事发地附近方圆3.2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哨所驻屯人员与之呼应。这一点在中方2021年2月19日的视频中得到了印证。视频中可见的印军人数远超中方军人。BBC在6月17日的报道中认为,印军数量实已远超解放军。
《印度快报》、《印度教徒报》等媒体在2020年6月18日前后称,至少有数百名解放军手持狼牙棒,袭击了数十名赤手空拳的印度官兵,同期,中国《观察者网》则认为,印方展示的“狼牙棒”恰恰披露了其破坏中方观察据点的事实,其展示的物品只是拆除边境立柱时取得的钢管和铁丝。
在News18前往列城采访印军伤员的报道中,惊魂甫定的印军官兵就指出,前去加勒万中方阵地的印军在2020年6月15日晚已遭遇中方“野蛮处刑”(savage execution)、“猎杀”(spree)。根据从一线逃回人员的供述,在带队的上校指令印军拆除中方帐篷后,手持铁棍和狼牙棒的解放军突击队(assault teams)开始追猎沿山脊散布的印军士卒。部分送还的印军尸首不太完整。中方还占据地形优势,依靠抛掷石块令印方无法反击。
印方强调解放军使用了带刺木棒等武器袭击印军,此后,印度国防部又称解放军或使用“非常规武器”。(Twitter@Ajai Shukla)
从中印双方的描述看,这场流血冲突,更大程度上是一场械斗,而非战斗。在印度媒体最初的报道中,这场冲突印度损失惨重。但印方仍是媒体口中的“胜利者”。
在加勒万夜战后,印度《经济时报》、《今日印度》均称,印度军队决定为边境沿线的士兵配备轻型防暴装备和尖刺棍棒。到2020年6月20日,印度取消了对中印边境一线印度士兵使用枪支的限制。
与此同时,自2020年6月15日小规模冲突以来,中国也增加了加勒万河谷的建设。在6月15日被印度军队破坏的中国哨所在6月22日之前得到了重建,规模有所扩大,军事行动也有所增加。山谷中还建立了其他新防御阵地。
死伤人数的罗生门
冲突发生后,双方都有伤亡,印度官方公布了在冲突中死亡的20名士兵的名字,并称有18名军人重伤(4人危重)、58人轻伤。印度媒体还广泛报道了中国方面2020年6月18日释放了冲突中俘虏的10名印度军人,其中包括一名中校和三名少校。
莫迪在加勒万大战后就前往一线劳军,但印度国内很快也有声音批判此举作秀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数据是在印度官方严格控制之下的,禁止民间私下传播,譬如在6月18日前后,克什米尔卡吉尔地区的国大党议员侯赛因(Zakir Hussain)在私人通话中称“至少200到250名印度士兵死亡”,“印度士兵望风而逃”,该电话录音被传播到社交网络上后,侯赛因就因“煽动叛乱罪”被逮,直到2021年2月14日,侯赛因才获释。
中方直到本轮对峙暂告一段落,直到2021年2月19日才公开在冲突中有4人丧生,1人重伤,在2020年,只有部分小道消息披露了中方一线战损详情。相比之下,印度方面在2020年6月则更热衷于传播中方损失的相关情报。
印军最早根据撤离冲突现场的人员提供的信息,宣布解放军有人员损失。印度高层官员在2020年6月19日表示,中方指挥官和副指挥官也在这起冲突中丧生。印度交通部长辛格(V.K.Singh)6月20日表示,解放军至少损失了40人。
对印度媒体来说,如何在加勒万一战中激发民众爱国情绪是个重要的问题,在对“加勒万烈士”的宣传中,很多被印度坊间批为“godi media”(意为叭儿狗媒体,特指亲莫迪媒体)的主流媒体表现的就很踊跃。(今日印度网站截图)
在2020年6月17日,印度Times Now电视台一度发表信息,称解放军在加勒万战死30人,但该电视台当天就删除了这一信息。当天,Times Now电视台还发表了一份据说包含30名死者姓名的“名单”,但该电视台也表示,该名单可能是伪造的。
与此同时,印度亚洲新闻社(ANI)也抛出了一个“中国在加勒万损失43人”的报道,对此,印度知名新闻打假网站ALT在2020年6月18日发表辟谣报道,认为 Times Now和ANI的报道均没有根据。印度著名记者菲利波斯(Pamela Philipose)在6月20日指出,印度媒体面对实情有些难堪,因为展示中国的损失是他们的爱国义务之一,因此,印度媒体有必要准备一个“中国头破血流”的报道。
冲突之后
近年来,中印在边境有争议的地区屡次发生对峙,本轮对峙从2020年4月开始,事件陡然升温源于2020年6月15日晚的加勒万河谷冲突,这也是1975年后,中印边境冲突中首次有人员死亡的情况出现。
在2020年6月17日,几名在15日夜于加勒万河谷被解放军打死的印军被送回原籍比哈尔邦,当地印度人民党与死者家属、“爱国民众”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虽然这几位参与的“雪豹行动”并不顺利,但爱国热情还是让印度人民党阵营赢下了2020年度比哈尔邦的地方大选。(路透社)
嗣后,中印双方均大举增兵,并在班公湖为焦点的多个传统对峙区域加强兵力部署。在2020年11月当地道路封冻后,印军非但不退,反而运送冬季补给物资至前线,持续对峙。与此同时,解放军也在一线部署重型装备与工程设备。在这一背景下,中印两军的8次军长级别会谈在2021年2月前均无任何进展。直到第九次会谈才达成从班公湖“脱离接触”的共识。
在这期间,冲突造成的民意震荡在印度国内经历了升温到渐熄的过程。印度各地在2020年6月17日之后掀起了一场购买中国国旗、打印中国国家领导人习近平肖像以供焚毁的热潮。印度各界也在印度贸易商联合会(CAIT)引导下开始了一场“不买中国商品”的活动。很快,印度铁路公司取消了与中国企业的合同,印度电信系统也不使用任何在中国制造或升级的产品。孟买也取消了与中国公司签订的单轨铁路合同。但《印度快报》、《德干先驱报》、《新印度快报》已先后在6月19日警告称,抵制对印度将适得其反,会向印度贸易伙伴发出错误的信息,并且将对中国的影响有限,因为在双边和全球范围内,印度的贸易力量都相对较小。
值得注意的是,中印两军在前方瞠目相见,并不妨碍中国成为印度在2020年的最大贸易伙伴以及印度的第一大商品出口国。随着疫情持续发酵以及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冲突不断,历时九个多月,抗击中国带来的话题热度在印度的舆论场渐渐消散。
中国官方2020年6月冲突发生后一直严格管控国内舆论,并未公布伤亡人数以及冲突对峙详情。中印冲突、中印在整个2020年在中国舆论场中的热度都不具有引领风潮的意义。中国人在2020年最大的热议话题和关注焦点是新冠肺炎疫情。直到本轮对峙暂告一段落,中国官方才于2021年2月19日披露了当时的情况。
此次流血事件虽一度引爆矛盾,但最终并未将双方引入战争,这对于双方尤其是新德里一侧是值得庆幸的,这说明中印双方尤其是北京一侧有着对国际格局的基本认知。
在1962年至今的对峙中,中、印两国都积累了处理边境事态的经验。相关当事方或许应该吸取教训,应该认识到大国间容不得轻举妄动,任何盲动都会引发连锁反应,机会主义、冒险主义都不可行。如若中印双方在班公湖撤军后,能够接下来逐步解决其他区域的对峙问题,中印双边关系或有一定可能回到对峙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