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弹劾案周六毫无悬念地以被认定“无罪”宣告结束。美国和欧洲一些主流媒体认为,这次历时5天的最短弹劾案仍然有其重大意义。



美国CNN:不是特朗普的胜利

美国CNN电视台发表评论指出,虽然没有被定罪,但这不是特朗普的胜利。

前总统特朗普在弹劾案的最后能逃脱定罪,这一点人们从来没有过疑问。在参议院两党阵营50席对50席的情况下,67票的宪法门槛很难逾越。更何况,目前是政治分裂、两极分化严重的时代。

“不过,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的结局,讲述特朗普无耻言行的故事非常必要。

这绝非是特朗普的胜利。

虽然他避免了遭受制裁,但这场审判对他施加了更持久的惩罚,向世界和历史显示了他在国会大厦的骚乱中扮演的疯狂角色。

如此,特朗普成为因涉嫌阴谋罪而唯一被两次弹劾的总统被载入史册。

虽然特朗普周六逃脱了定罪,也保住今后担任公职的资格。然而,审判中所讲述那些故事 --它们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令人信服,在大多数美国人的眼中,他已被取消了资格。

他今天逃脱判决,但这次弹劾让他无法逃脱历史的审判。“



主诉民主党议员Jamie Raskin:不能让特朗普逃脱审批

英国BBC:特朗普将付出沉重代价

这是一次历时仅仅5天的弹劾程序,虽然时间最短,但意义重大。它开创了前总统受审的先例,它让刚刚下台的总统名誉扫地。而他留下的政治动荡也为今后的斗争奠定了基础。

BBC认为,特朗普不得不为这场弹劾付出沉重代价:

弹劾一结束,特朗普便在一份声明中庆祝他被宣布无罪,谴责民主党人,表示他的政治运动才刚刚开始。

“然而,特朗普以及他的运动并没有从这场弹劾审判中全然脱险。众议院的起诉案件中最令人难忘的部分包括特朗普的支持者戴着 ‘让美国再次伟大 ’的帽子,挥舞着特朗普的旗帜,冲进国会大厦的视频。

这些画面将永远与特朗普的名字联在一起。从此以后,他举行的每一次集会都会唤起人们对那次骚乱的记忆,虽然可能不会导致在共和党人阵营出现巨大(选票)损失,但独立选民、温和派,不太可能忘记。“



麦康奈尔:特朗普可耻失职,但不能定罪

BBC的分析文章尤其指出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的行为特别富有 “戏剧性“ 。 1月6日冲击国会事件后,麦康奈尔数周以来没有回避对特朗普的批评。“然而,周六上午,他通知他的参议员们,他将支持无罪判决。”

在参议院做出最终判决后,麦康奈尔解释了原因。他谴责特朗普的行为是 "可耻的失职":

“毫无疑问,特朗普总统对挑起当天的事件负有实际和道德责任”。

他说,他投无罪票是因为前总统没有资格接受弹劾审判。他说,如果遵循这样的先例,任何私人公民 --无论地位如何 -- 都可能被国会弹劾,并被裁定没有资格担任公职。



特朗普:美好运动才刚刚开始

德国《明镜》:华盛顿的政治文化已经堕落

德国《明镜》周刊写道,人们知道,如果不对特朗普定罪,便意味着为今后暴力攻击民主制度打开闸门,为仇恨言论拆除屏障,最终,对暴力的崇拜会大行其道。尽管如此,弹劾程序最终以宣布特朗普无罪而结束。只能说,“对特朗普的政治审判是一场闹剧”。

“特朗普的政治豁免权显示出华盛顿的政治文化早已堕落。保全自己高于政治信仰。现在,激进的暴力将继续蔓延。”

“荒谬的是,反对为特朗普定罪的参议员本身就是冲击国会大厦的受害者。正如诉状展示的证据,当日他们中一些人险些遭受生命危险。弹劾案再明确不过地显现,如果特朗普不受惩罚,1月6日的悲剧还将重演,且会更为严重。”

“第二次弹劾案的失败告诉人们,共和党早已向右转,并在特朗普的魔咒之下不能自拔。过去4年里已习惯对特朗普唯命是从,迎头而来的推文让对手毫无抵挡之力,很多人今天想起来仍不寒而栗,虽然特朗普已被推特永久开除。”

《明镜》最后提到特朗普今后的政治生涯:即便是保守倾向的《华尔街日报》也认为,特朗普的政治遗产虽有“无罪”判定的保驾,但其政治遗产受到永久性的损害,假如他参加2024年的总统竞选,其支持者和共和党还会清楚地记得,特朗普曾“出卖”了他们。不过,特朗普本人不会这样看。他在无罪宣判后发布的声明中说,“我们历史性的、爱国的美好运动,才刚刚开始。”

客座评论:从弹劾特朗普案流产说起

短短的五天之后,美国参议院弹劾特朗普案尘埃落定。政治学者张俊华认为,尽管该案从启动开始,就孕育了失败的因素,但是,如果现在回过头来看弹劾5天看控告与辩护的激烈的互动,对于来自威权制度的中国年轻人来说,还是能学到不少东西。



首先要说明的是,弹劾特朗普流产并不意味民主党指控特朗普的很多事实不存在。实际上,参议会两党议员除了个别人之外,都是在如下两个前提下处理弹劾案的:首先,拜登是经过民主选举过程产生的合法的总统。其次,暴力冲击国会是一种破坏民主制度的、非法的暴动行为(insurrection)。 而弹劾过程中,围绕的主要问题是,弹劾一个已经卸任的总统是否合乎宪法。其次,特朗普是否是这个暴动行为的肇事者。

实际上,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即特朗普是否应该为国会山事件负责,就连共和党的参议院少数党领袖麦康奈尔已经把它说得很清楚了: "前总统特朗普煽动暴动的举动,确实很不光彩、完全违背了他的职权--毫无疑问地,总统特朗普确实对煽动暴徒攻击国会一案,负有实质与道德性的责任,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民主社会游戏规则的回归

笔者这里并不想讨论此事今后将如何发展,而要着重指出,不管是控告方还是辩护方,都很认真仔细地准备了他们的发言,而且双方都试图用事实和推理来为自己的论断来辩护。尽管辩护方的有些逻辑显然有点勉强,但是,整体来说,对于旁听这场弹劾案的、关心美国民主的人来说,确实能体验到,辩论是民主制度中一个重要功能。

辩论,就是常人所说的"摆事实、讲道理"。 它是一个成熟的民主制度的体现。应该指出,特朗普在他四年执政期间,对这个基本游戏规则起了一个很有破坏性的作用,尽管有些问题的起源并非完全在他个人或者他的政府,但他确实也表现出是一个不太喜欢 "摆事实、讲道理"的人。这从他在白宫公开撒谎的次数就能得知。而那些冲击国会山的成员,实际上也是他个人作为美国总统的那种不文明行为的延申和激化。

从这一点上来说,现在两党议员在一个会厅就弹劾特朗普的案子通过辩论,而不是用暴力、威吓、辱骂来解决问题,就体现了民主社会游戏规则的正常回归。

最近参与了两个主要由在国外的华人(主要是大陆中国来的华人)利用clubhouse音频社交软件组织的有关中国政治以及其他问题的讨论。首先感到,中国官方不久取缔了该软件的使用,倒是促进了在大陆境外的华人对该软件的使用量,这客观上肯定会促进国外华人讨论和辩论,是一个值得欣慰的现象。但同时,笔者通过参与了一些从中国国内角度来度来看是属于敏感政治问题的讨论,深感有个别人确实还需要培养一些讨论和辩论的素质与能力。而这种素质能力有两个层面。一是思想层面,二是技术层面。当然,笔者在此仅仅围绕着讨论或辩论政治问题的现象。非政治问题的讨论不属这里评论范围。

笔者在德国念哲学期间,是德国社会哲学家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的崇拜者,他的一个重要理论就是"沟通有效性理论"。 哈贝马斯理论的一个大前提就是康德的理性主义,即坚信人类尽管有其民族性、地方性,但在正常情况下,还是共享一种基本的、共同的理性和价值。康德的理性主义还蕴含着一个理念,就是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有尊严的,所以必须相互得到尊重。 这些理念就构成了人能建立共识的基础。 而哈贝马斯的沟通理论,实际上讲的就是通过共识的形成来实现社会的合理整合,而这种共识与整合,就是民主社会生活的要义。共识形成的过程也就是沟通过程。讨论、辩论则是沟通一个重要表现。



德国社会哲学家于尔根·哈贝马斯

哈贝马斯为了使这种沟通成为可能,便提出了所谓"理想沟通情境",其内涵主要如下:

首先,一种话语的所有潜在参与者均有同等参与话语论证的权利。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发表任何意见或对任何意见表示反对,可以提出疑问或反驳质疑;

其次,所有话语参与者都有同等权利作出解释、主张、建议和论证,并对话语的有效性规范提出质疑、提供理由或表示反对,任何方式的论证或批评都不应遭到压制;

最后,话语活动的参与者必须有同等的权利实施表达式话语行为,即表达他们的好恶、情感和愿望。(以上三点引用北大谢立中教授的阐释)。

总结哈贝马斯的沟通理论,他主要注重的是在如何在思想层面创造一个"理想沟通情景",说白了,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态度"。笔者以为,除了哈贝马斯规定的上述几个条件,一个具有建设性的沟通还得包含着另外两个要素,一是好奇心,二是批判性。人们必须有好奇心,才有动力去与人交往。好奇心的前提则是断定个人的知识有限,"山外有山",而山外的山必有开阔人的眼界的可能性;批判性则意味着对所谓的"理所当然"的东西提出异议,而不是一味顺从。这用德国人常用的一个词"problematisieren"来表述是再精确不过的了。当然,应该承认,哈贝马斯沟通理论中有一种目的论的表述,即沟通是为了达成共识。而现实生活中,有时确实会产生共识,但有时也不一定会有。比如说弹劾特朗普参议会上的辩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很难达成共识,所以哈贝马斯的理论设计不免有点理想主义的情调。笔者以为,在很多场合,辩论的双方都能认可辩论的游戏规则,各自把事实与论据摆在桌面上,而不是狡辩甚至说谎话,并能和平共存,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类理性的胜利。

当然这并非说,沟通的技术层面不重要。记得我在德国学哲学时,有一门课是"数理逻辑", 就是处理技术层面的问题。而在社会科学范围内或在任何问题的讨论时,逻辑思维是一个重要的技艺。

争辩的文化

笔者在德国学习和教学过程中,深感实际上师生对很多问题探讨,就是以讨论和辩论展开的,这就是对哈贝马斯的沟通理论的实践。

可惜的是,在中国国内大学里,讨论和辩论不是学校想提倡的。因为政治的要求本身就决定了这种沟通形式的非常受限制。很多大学教师也不想"制造麻烦",即便有个别"胆子大",对某些敏感问题的讨论和辩论,也常常是到关键点就"适可而止"。 尽管像上海复旦大学确实有一个演讲与口才协会,但这跟哈贝马斯的沟通思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总之,争辩的文化 (德语:Streitkultur)在一个威权国家不仅是一个陌生词,甚至是个忌讳词。这样,势必造成了一些年轻人的讨论与辩论的沟通能力相当弱。比如在我参加那两个跟政治有关的精英俱乐部的讨论会中,就体现出个别人容忍度低、逻辑思维能力差、不负责任套用概念、废话多多浪费别人时间的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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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们没有必要说,威权制度培养出来的人讨论辩论能力都差,而民主制度一定没有这种现象。台湾、韩国、日本议会上尔而也出现的打架骂人现象、甚至在美国出现了特朗普这样的总统以及国会山事件,不能不说,即便对民主制度中生活的人来说,学习过程也远没有彻底完成。但总体来说,威权制度培养出来的公民接受哈贝马斯的沟通思想的基础显然是更差些,从而其学习过程也会更艰难些。

但艰难并非就是不可能。愿各位珍惜自由的生活环境,并借助类似于clubhouse音频社交软件,增进交流,同时,通过对一些政治问题的讨论辩论,一起接近真理、真相,从而建立起己能宽容又有建设性、有利于民主自由发展的多元化社会。

本文作者张俊华为徳籍华人政治学者,在德国生活三十余年。他曾就读于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此后曾执教于柏林自由大学等高校。现为法国Ecole Universitaire de Management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