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上台后,中国互联网上越来越多的话题被禁。 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多年来,中国政府一直禁止它的14亿人民在网上自由发言,用一堵数字墙将他们与世界隔开。
然而在宝贵的几天里,那堵墙出现了裂缝。
一款名为Clubhouse的新社交媒体应用,以审查机构来不及屏蔽的速度出现,一时成为中国大陆和其他地方讲普通话的人表达想法的地方。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在Clubhouse的音频聊天室里,来自大陆的人与来自台湾、香港,以及居住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和其他有兴趣者一起,分享他们的想法。话题无所不及,从政治上敏感的(中国在新疆地区镇压穆斯林、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镇压、审查制度),到平凡事(勾搭),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痔疮)。
周一下午,中国政府屏蔽了这款应用。我知道政府会这样做,但我还是没想到这会让人感到如此沮丧。
在短短的时间里,中国人民证明自己与那些享有言论自由的人一样,有创造力和口才。他们排队等待轮到自己发言的时刻,有时要等上几个小时。尽管他们与政府的忠诚支持者有分歧,但他们仍为那些人的发言权利据理力争。他们进行了许多真诚的对话,有时伴有泪水,有时伴有笑声。
这些对话有助于揭示中国政府封锁网上言论自由的根本原因。这种不受限制的交流是一种威胁,能揭穿政府控制的媒体经常强加给中国人民的夸张描述。官媒从不考虑天安门抗议者、香港亲民主人士,以及台湾那些希望走上与大陆不同道路的人的观点。
同样,大陆人也得到了一个证明他们不是被洗脑的机器人的机会。被妖魔化的人得到了一个发声的机会,让他们能将自己的人性表现出来。
过去20年里,中国政府已开发出世界上最先进的线上审查系统。谷歌、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等大型在线平台很久以前就已被屏蔽。在习近平的领导下,中国互联网上越来越多的话题被禁。Clubhouse让中国大陆的用户有机会聚集在关注这些禁忌话题的聊天室里。
社交媒体应用Clubhouse的图标。 MARK SCHIEFELBEIN/ASSOCIATED PRESS
“不过兴奋的同时也早就预备好这会是短暂的,”25岁的作家克拉伦斯·卢(Clarence Lo)周一接受采访时说。“这可能是大陆网民独有的上网体验了。”
Clubhouse一个音频聊天室最多允许5000名用户加入,这些聊天室在对话结束后消失。一些用户说,这种安排让他们更愿意分享个人故事,倾听不同意见。一名用户在一个关于审查制度的聊天室里说,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所有那些被大陆官媒贴上异议人士标签的人,比如香港的亲民主抗议者,都是真实的人。他们听到的不再是自己被官方媒体过滤的声音。
从周六起,我除了睡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从一个Clubhouse聊天室转到另一个聊天室上。在一个聊天室里,一名纪录片制作人分享了他拍摄的一部关于年轻农民工亚文化的片子,被称为“杀马特”的亚文化表现在试图通过不修边幅、在身体部位穿孔等,让自己在随波逐流的文化中显得突出。在另一个聊天室里,一名社会学博士生讲述了自己当送餐员的经历。一群女权主义者朗读了女权主义作家的作品。超过3000人加入了一个专门模仿胡锡进说话的聊天室,胡锡进可能是中共最臭名昭著的宣传员。(其中一句最受欢迎的话是:“只要全世界到处都是祖国的敌人,祖国就没有敌人。”)
一个有100多名来自我老家中国西北的人的聊天室里,聊的话题是他们与少数民族的交往。一名来自甘肃的女子谈到她家乡的穆斯林如何被描绘成麻烦制造者,以及她如何学会理解为什么在清真寺悬挂中国国旗是一种冒犯。
在几个人分享了目击者的描述后,我了解到我的家乡宁夏回族自治区正在进行的去伊斯兰化运动。瓦萨尔学院(Vassar College)艺术史助理教授徐津在宁夏长大,他在聊天室里讲述了他小学六年级时画的宁夏地标南关清真寺素描曾赢得了一项国家奖,他在采访中告诉我,这个清真寺后来被野蛮地重建为一个丑陋的混凝土建筑,其外部的伊斯兰艺术元素和建筑风格荡然无存。
一个聊天室要求参与者批评他们所在国家或地区的政府,无论是中国、香港、台湾、日本还是美国。主持人向每个发言者提出的问题是:“那你想批评哪个政府呢?”在公开批评政府被视为背叛的中国,这感觉像是一种行为艺术。
有几个聊天室专门讨论1989年天安门广场的血腥镇压,这个话题在中国互联网上受到严格审查。抗议期间的学生领袖蔡崇国讲了大约四个小时,向人们分享了他的故事,回答了数千人的提问。他说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感兴趣。
2019年6月4日,香港为纪念天安门事件被杀害的抗议者举行的30周年烛光守夜活动。这个话题在中国大陆受到严格审查。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是89年以来第一次和这么多中国人讲那天的事,”他在电话采访中说。流亡法国和香港的蔡崇国说,他做过有一两百听众的演讲,但听众大多不是中国人。
“在这里和中国人讲八九悲剧,这个机会难得,”他说。
即使在这些无拘无束的谈话中,审查也是许多人担心的问题。周一下午,在一个参加者达到了Clubhouse上限5000名用户的聊天室里,发言者分享了他们对在这个应用中公开说话是否会受到当局询问的担忧。中国一个大型社交媒体平台的员工告诉聊天室里的人,任何人都不要认为自己可以逃避政府的监听监视。他接下来说,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内疚,因为他的工作与审查有关。
几小时后,大陆用户开始报告该应用被屏蔽。马上就出现了几个供人们讨论这个问题的聊天室。我加入了一个悼念该应用的聊天室。
这个聊天室的名称中有三个蜡烛表情符。人们排队分享了自己最难忘的经历。有几个发言人哭了。
一名男子把他花在Clubhouse的时间与上中国当代历史课做比较。一名新疆达斡尔族男子说,他非常感激有这样一个平台,让像他这样的人能分享自己的故事。一名女子说,她最难忘的经历是听一名自称是政府忠诚者的男子讲述,在听到新疆穆斯林受迫害的个人故事后,他不得不停下车来哭泣。
最后发言的人之一汉娜·孙(Hannah Sun)说,她享受了在Clubhouse找到志趣相投者的乐趣。她分享了她父母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的痛苦经历,以及父母的经历如何影响了她对中国政府的看法。
现居德国的孙女士从未与陌生人谈论过如此敏感的政治话题。周六,她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得以在聊天室里与来自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数千人谈论这些话题。
她在采访中说,中国人总会有能够自由交谈的一天。她还说,许多东德人没想到柏林墙会在1989年倒塌,但那确实发生了。
“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孙女士说。“要相信人性,要相信人性是向往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