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羊毛是时光生活里最大的乐趣之一，我问她，什么样特质的人才能抢到茅台？我以为她会给出类似“坚持”“对羊毛真正感兴趣”等回答，没想到她只是说，抢茅台，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利益驱使。
世界上大概只有很少几件事情，能让上百万素不相识的人，同时对之怀有巨大的热情，并在漫长的时间里，始终在每天的同一时间、持续同一个动作。在今年，至少有这么一件事是——抢1499元的正价飞天茅台。
羊毛党们的一天，往往是被三个重要的抢茅台时间点分割开的：上午9点半，苏宁开抢；中午12点，战场转移到了京东；而到了晚上8点，天猫超市就开始了。到点下单，成功意味着赚到至少800块，失败就是陪跑。在这半年，每天大约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人参与这场竞争。
今年2月初，贵州茅台销售有限公司要求，所有新发展的线上线下商家不得以积分、消费金额等促销条件设立门槛，限制部分消费者抢购飞天茅台酒。也就是说，原来需要充值各平台会员才能抢的茅台，现在无门槛了。那这件事便容易了吗？
最近我们也做了一个尝试，想看看一个普通人，有多大的可能抢到正价飞天茅台，那些网上流传的方法是否真的可行。最后我们发现，抢茅台依然是一个运气、精力与时间、经济投入缺一不可的游戏。
▲ 现在线下茅台销售点几乎都采用预约购买的方式进行销售，店里不准备现货。图 / cfp
在京东和天猫抢茅台，坏消息可能以很多形式出现。
最常出现的是一个白底页面，上面写着：“很遗憾，木有抢到。”有时狡猾的系统则会给你一些虚假的希望——出现一个支付页面，里面有地址，有商品详情，就像我们平常下单时那样，但点击了底部的“提交订单”按钮后，系统才提醒你，失败了。你还可能看到类似“下单人数过多”“前方拥挤”“下单失败”等等提醒。总之，不同的表述指向同一个残酷结局——今天，又陪跑了。
这样每天定着闹钟、紧张兮兮且孤独抢茅台的生活，我坚持了半个月。最初只在京东和天猫，后来苏宁解除门槛后，我偶尔也会试一试。在解禁前后，抢购人数没有显著变化，那些人数可见的平台，抢购人数都是几十万。
但很遗憾，我，一个多年的京东plus用户，天猫88vip会员，重度剁手党，信用良好者，却一次都没有被系统选中。
后来我开始寻找同类，想找那些抢到过茅台的人讨教经验。我在一个豆瓣小组认识了来自山东东营的羊毛党小弥，她建议我也去加一些羊毛群。2020年双十一，她就是在一个羊毛群里看到提醒，在天猫抢到了一瓶茅台。
同一天，我加入了一个有1969人的QQ群，在这里我看到了羊毛党们所构建起的、关于抢茅台的一个语言词典——之前在那些有门槛的网站充了会员却抢不到，叫做“上了灵车”；抢到了，是“毕业”“下车”；抢到之后想出手，闲鱼不让出现茅台字样，大家就在标题里写“贵州香水”“贵州土特产”，一搜一个准。
大家还会把账号分为“黑号”和“白号”，他们认为，当你去天猫超市抢茅台时，出现了“活动火爆，名额陆续开放，建议后续关注”，就意味着你的号已经被系统“盾”了。还有人说，如果京东plus会员的积分在105分以下，则抢到的概率很小。当然，这些都是一些江湖传说，没有被官方验证过。
我加入的这个群，流传着很多据说有助于“下车”的攻略。比如在天猫超市，你最好提前把两件飞天加入购物车，清理淘宝购物车，开抢前5分钟，重启路由器，并用另一台设备搜索北京时间，在晚上7点59分59秒过一点疯狂点提交。一直提交订单，直到完全无货。
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最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认为每逢大促最好抢，比如双十一、双十二。他们都在这个时间抢到过，“残疾手速都能抢到”。而最近这两个月，所有人都没有抢到哪怕一瓶。
羊毛党小弥能抢到茅台，就是赶上了好时候，纯属无心插柳。她还在上学，最初加了一个球鞋相关的羊毛群，大家一般是在大平台搞活动时，抢购耐克、阿迪、李宁、彪马等品牌的球鞋，然后去专业的运动鞋交易平台卖掉，挣得每双七八十左右的差价，贴补生活费。
去年双十一前夕，群管理员提醒大家，双十一期间京东茅台的库存多，每个时段都有上千瓶，可以一试。到了当天，小弥只是提前半分钟守着，到点下单，第一次就抢到了，她收到就转手卖给了收酒的朋友。1499买的酒，2200卖掉，净赚700块。
去年12月，更是羊毛党们记忆中的狂欢。仅仅天猫超市一家，就宣称在12月开启最大规模茅台酒单月供应，将超过40万瓶的500ml装53度飞天茅台投放市场，约为去年同期的10倍。根据媒体报道，那是因为茅台酒要求，要直销渠道商把控销售节奏，确保在元旦前将茅台酒库存清零，“将所有茅台酒投放至市场”，所以飞天茅台才会大批量出货。
来自长沙的资深羊毛党时光，从2020年11月开始抢茅台。11月到12月，她和男朋友一起抢到了9瓶。其中两瓶来自双十二的京东，两瓶来自年货节的天猫超市。至于平台，其中京东4瓶，苏宁3瓶，天猫2瓶。
之前那些江湖传说，关于用什么样的手机、用WiFi、4G还是5G抢茅台，在时光这里都不作数。她和男朋友用的都是已经破旧的iphone7，也没有使用任何外挂，只是每天坚持不懈、到点蹲守，以及赶上了年末一次又一次大促。
薅羊毛是时光生活里最大的乐趣之一，我问她，什么样特质的人才能抢到茅台？我以为她会给出类似“坚持”“对羊毛真正感兴趣”等回答，没想到她只是说，抢茅台，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利益驱使。“你一瓶卖出去最少可以赚到八百块。正常的打工族，你去哪上班能赚八百块一天啊？”
▲ 图 / 《我是余欢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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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上搜寻各种抢茅台信息的时候，我在一个酒类爱好者的贴吧里，遇到过一位来自贵州仁怀的业务员。她好心地告诉我，如果网上抢不到，建议我去线下店面排队——在这个时间点，也许一些线下店可以预约1499元的飞天。她还告诉我，一定要认准名字为“国酒茅台”或者“贵州茅台酒”店铺，那才是直营店。
2月4日到6日，我在北京的地图上一家家搜索、逐个致电咨询。比起看名字，我发现了另一个更好分辨该店是否为直营店的技巧——那些下午五六点就下班、在地图上只留了一个懒洋洋座机号的，基本都是我们尊贵的直营店。而那些勤奋地开到夜里10点，且留着手机号的，一般都是经销商。经销商不卖正价飞天，听到我是询问正价飞天，电话那边想立刻结束对话。他们给我的飞天单瓶报价在2600元到2800元左右。
在得到了十几次没货的回复之后，终于，北京西五环杨庄附近的一家国酒茅台店，店员为我登记了手机和姓名。这就是排队。排的是购买一瓶正价飞天的资格。但至于店里有没有货、我前面有多少人、我大概需要等多久，这次排队是不是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收到拿酒的通知，这位售货员都没有给我确切的答案。纯属一次薛定谔的排队。
时光和小弥都劝我，真想抢到茅台，不如放弃线上，去线下的超市试试运气——茅台给几家大超市（比如山姆、物美和麦德龙）的供货不少 ，且超市给出的兑换条件明晰，达到一定的消费门槛就可以兑换。于是，我也分别尝试联系了上述几家超市。
第一个被pass的是山姆。北京山姆超市的活动刚刚结束不久。1月13日-17日，山姆北京门店开卖正价飞天茅台。按照这次的规则，普通会员可购买一瓶，卓越会员（年费680元一年）可购买两瓶。商家发布的通告里写到：“即便活动期间现场人流量非常大，队伍却非常整齐”“由于购买环节都足够透明，现场排队的会员并不急躁，秩序井然，买到茅台的会员们兴高采烈”。
但实际上，也有山姆会员在微博上吐槽，在活动刚开始没多久，山姆的某个门店就贴出了茅台售罄的告示。山姆的茅台，可能也并不是那么好抢。
▲ 在山姆会员店排队抢购茅台的顾客。图 / cfp
剩下的选择就是麦德龙和物美。
麦德龙是一个我很少光顾的大型商超。它要求在过往的12个月里，至少有3个月的线下购物记录，而且需要用25积分兑换购买一瓶茅台的资格。麦德龙的积分，是按照消费100元1积分计算的。就是说我必须在这里消费2500元，且消费至少3个月，才能换得一个购买资格。如果从零开始，这个代价确实有点大了。
最后的选择是物美。物美更亲民一些，是我最常消费的线下超市之一。在物美抢茅台，要在多点app上预约。我点进预约页面，很遗憾——同样是一个四字提醒：“暂无资格。”
物美的“资格”，简单理解就是：我必须连续3个自然月里每月至少消费一次，且要消费超过不少于3个品类的商品，并且账户中的美豆不能少于2000个——消费一元钱得一美豆，这意味着我必须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物美消费超过2000元。达到这个标准，才会获得抢购资格。而我过去几个月的消费额大概在1500元左右，略少了一些。
退一步说，如果我消费满了2000元，拿到抢购资格，又有多大概率能成功呢？物美贴心地附上了抢购概率。在2020年12月，有抢购资格的人数是129万，成功概率是0.71%。而在2021年1月，有抢购资格的人是135万，预计发放的52度飞天是1515瓶，抢到的概率是0.11%——和浙江高考考生考上清华北大的概率差不多。
总的来看，超市也许是一个更可执行的抢茅台方式，比起天猫、京东等网上平台完全仰仗于手速和系统分配，超市至少有更清晰的执行路径。但这最适宜的情况，是你真的有茅台的需求，同时又习惯于在这家超市消费。只有这样，超市动辄几千的消费门槛，才不会成为一种勉强。
3
在今年，抢茅台之所以如此接近我们，甚至成为一种全民活动，大概与天猫、京东等平台的大量投放以及购买门槛降低有关。
早在2018年，刚上任不久的茅台董事长李保芳就开始对茅台的垄断动手，规定所有经销商必须将53度飞天茅台剩余计划量的30%放到线上卖。大概在2019年国庆节前后，天猫、京东等电商平台，开始成为“茅台经销商”。
绝大多数人手机里都有这些app，抢茅台这件事，从以前的专程飞到贵州、或是去门店排队，突然变成了一件动动手指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从事金融行业的兔子，正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抢茅台——她是一位金融从业者，眼看着茅台股票从200块涨到了2000元一股，知道它供不应求、有稀缺性。茅台股票一手20万，普通人很难买得起，但一瓶正价茅台1499元，不管是抢了转卖还是留着等升值，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从2019年至今，兔子已经在京东抢到过8瓶正价茅台，在苏宁有1瓶，天猫也有1瓶。
兔子和时光，都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羊毛爱好者。关注好物好价，是时光生活里最大的爱好和乐趣之一。看到有好的羊毛，她不仅自己薅，还会分享给朋友。兔子同样如此，她的微博关注了许多羊毛号，还是豆瓣薅羊毛小组“就等你上车啦”的成员。
在原来各大电商平台抢茅台都有门槛的时候，她们也属于本来就有会员、而不是特地为此付出成本的人。比如苏宁的会员，时光是在大促时，买了苏宁和腾讯的联合会员，99块钱一年，每周还送20元的无门槛券，本就相当划算。而兔子的网易严选会员，也是她之前就开好的，用来薅平时的羊毛，抢茅台只是顺手为之。
抢茅台的日子，对我这样一个平时不太关注羊毛的人来说，很难——光想着每天什么时间要预约抢购，什么时候要去抢，就让我觉得疲惫且神经紧绷。而且中午12点、晚上8点整之类的时间，我总是很容易错过或忘记。但对羊毛爱好者们来说不难。兔子说，一年365天，她至少有一半的天数都在抢。这样听来，系统馈赠她10瓶茅台，似乎也与她的付出成正比。
时光今年27岁，刚结了婚，随着年龄渐长，她逐渐意识到茅台在中国人生活中的意义。比如她买房子找亲戚借了钱，给利息人家不要，送瓶茅台就很合适。再比如以前朋友们都喝啤酒，但临近三十岁，还真有些人开始对白酒感兴趣了。
就像很多人说的：“买茅台的人是不配喝茅台的，喝茅台的人是不用买茅台的”，在中国这种人情社会里，白酒是一个不太会过时的东西。
因此，时光抢来的9瓶茅台，除了送人1瓶，亲情价给朋友2瓶之外，她不打算再卖了。她在想，如果现在每瓶按2300左右的价格卖出去，以后有一天，如果要送人或者宴客，真需要茅台了，再去买可能就是更贵的价格，这得不偿失。
最近这两个月，门槛降低，投放量减少，很多羊毛党们都没有再抢到一瓶茅台，但他们也都没放弃。2月5日中午，我和兔子聊着聊着天，快到12点，京东开抢了，我们结束聊天，各自去抢茅台。自然，又是陪跑。但兔子的朋友甩来一张截图——他抢到了。系统又选中了一个幸运儿。但这种机会太微乎其微了。
▲ 图 / 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