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市有个「万顺啤酒屋」,
在这只消花六块钱,点杯扎啤,
就能待上一整天。
因为东西便宜、消遣随意,
大伙儿又管这儿叫「穷鬼乐园」。
有人形容它是失意者的和平饭店,也有人说它是夜归人的深夜食堂。
更有甚者把它奉为「精神废墟」。
但是在这个地方,
在这个外人称为「精神废墟」的地方,
哪怕是整座城市里最失落、最绝望的人,
都能找到一处灵魂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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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不管岁数大岁数小,都亲切地管我叫英姐。”英姐,就是这家啤酒屋的老板娘,
六零年代生人,典型的东北大姐,心肠热、嗓门大,常年烫着一头标志性的紫红色小卷。
彪悍的时候,
能用最脏的脏话回怼那些醉酒闹事者,
哪怕动起手来也丝毫不含糊。
但大多数时候,英姐都是笑盈盈的,
哪怕你干喝酒不买菜,
甚至自带下酒菜,她也不恼。
有人醉倒在店里她也头疼,
但是骂过两句之后,
还是会让伙计简单处理下跌破的伤口,
再把人给送回家去。
“我一看,老板娘对没钱吃饭的都那么随和,
那对员工肯定错不了。”
说这话的是店里的一位光头服务员师傅。
三楼以前还租给乒乓室的时候,
他就老上这儿来打球,有天打完球看见楼下正招聘服务员,就顺理成章地在这儿干上了。
△光头服务员师傅霍哥
店里的员工有上劳务市场找的,有是亲戚朋友介绍来的,干得长的已经十一年了,跟着最短的也有两年了。相处久了,员工们也自然学会了看谁都是笑脸相迎。
△啤酒屋员工旧照,前排穿蓝色连衣裙的是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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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阳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在穷鬼乐园再穷困潦倒的人,
也不愁没酒喝 没饭吃。”
寒冷的冬天,在这个屋里有人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自顾自地饮下一腔苦楚;
有人喝多了撒泼耍浑,扯着嗓子边哭边骂……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家庭,就像拼图的碎片一样拼出社会最底层的面貌。
常来光顾的客人里有个老大爷,打英姐有印象起就以捡破烂为生。有时候英姐会问他过年为什么不回家?他只说家里不好,如果再问,便不愿多说了。
大爷就住在附近的一个楼栋里,每天捡完破烂儿换点儿酒钱,就来这儿坐坐,雷打不动。
△捡垃圾的老大爷
他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天准犯,走道都费劲,不过依旧还上这儿来。
英姐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就掏钱给他买点药吃,有客人剩下没动的菜给他留着,店里包饺子也总是多包一份儿。
要是换了别的地方铁定得撵他,
但是在「穷鬼乐园」,他不光可以坐在这儿吃喝,
甚至喝醉了还能躺下来睡上一觉。
》》》啤酒屋开了有三十三年,
散啤一直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经典的塑料扎啤杯,最初卖两元一扎,整个沈阳市找不出来第二家。
到这儿来光顾的都是些底层老百姓,就喜欢啤酒屋这随意的氛围。一盘小菜、几杯扎啤,就足够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痛痛快快地醉上一回了。
有个客人,七十好几了。得了脑血栓,别的地方都不认识,就认这地儿。有一回老伴儿没看住,自己走着就来了。把英姐唬得不行,忙叫他家里人给领回去。
英姐是个念旧的人,小酒馆总共三层,至今还维持着世纪初的装修样貌。
她回忆说1990 年到 1996 年间那会儿,生意最好,饭点的时候三层楼坐得满满当当。
△进门以后,左边是吧台,右边是一排狭长的餐桌
如今,北市场那一大片的影剧院和饭店拆了好些,旁边一千多平的百乐门舞厅也改了仿古建筑。三层小楼只用开放两层,哪怕高峰期,一楼也就能坐满一半的人。
△顶楼租给了一家会计公司
夜一程昼一程星月轮转,不过幸好,还有一群人坚守着这里。
十年前有一对刚上大学的男女,
在万顺啤酒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儿,成为了情侣。后来他们又在这个地方订了婚,组建了家庭。
直到今天每逢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还会回到这里,一起怀念当初的点点滴滴。现在夫妻俩三十多岁,又迎来了两人的爱情结晶。
他们准备等着孩子大点,还上这儿来,再给他讲爸爸妈妈的故事。
》》》驻扎在穷鬼乐园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前年夏天,有位做开发商的抚顺大哥转悠到这儿,进来以后,要了一杯酒一盘小菜,尝过两口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屋里,走的时候给老板娘留下一句话:“等着我,晚上还来。”
晚上他果真带着七八个朋友来,又消费了300多块钱,还特别开心。要知道搁别的地方,这都不够一个菜的钱,就这么的,大哥和英姐算是认识了。
△凌晨两点左右,打烊的啤酒屋
十月一那天,大哥又来了,二话不说上来就要加老板娘微信。加完又往英姐手机里打了2000块钱。
英姐问平白无故为什么给她钱?大哥说,这钱不是给英姐的,是让英姐帮助店里那些条件不好吃不起饭的人:“你现在,就每个桌给我上四个菜,再放两杯酒。”
英姐还记得,那天屋里得有十来桌人,知晓原委后,大家伙儿都站起来向大哥敬酒。后来英姐才知道,大哥这些年一直在坚持做慈善,帮助流浪的小动物、给地震灾区捐款……只要有困难的地方就有他。
英姐觉得既然能认识这样一位朋友,自己也少不得为慈善事业出一份力。
当然,难缠的客人也不是没有,
酒馆本就是容易滋生暴力的是非地。
要执掌这样一家店,老板娘尤其得会软硬兼施,实在遇上不好对付的主儿,看不过去的酒客有时也会出手帮忙。
时间一长,加上老板娘又仁义,再流氓的也不好意思跟这儿闹了。
》》》有人好奇,做“穷鬼”的生意能挣到钱吗?英姐告诉我,她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挣多少,
够工人的开支和自己的零花就行。
大酒店里一个菜好几十,这些酒鬼、穷鬼也不敢进呐。“东西卖得便宜,就薄利多销呗,大家伙儿满意就行。”说这话的时候,英姐又露出了她那招牌式的笑容。
门外的路口站着等活儿的人,
牌子上写着“电工、水电焊、泥工、瓦匠”之类的他们就拿在手里,或者用绳子挂在身上,等着人上前问价,直等到天黑看不见才回家。
他们大多数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赶上「下岗潮」的那批技工,一夕之间,从蓝领沦为“难民”。只能继续以工厂里的那些手艺讨生活。
八八年的时候英姐刚和爱人结婚,那会儿厂里经常没活儿,老是放假。丈夫的姐姐有个铺位做啤酒生意,正好缺人手,
于是夫妻俩就经常过来帮忙。
1996年,英姐的单位濒临停产,领导说,要么自己干,要么下岗。就这样英姐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一年后,爱人所在的厂子也赶上了下岗分流。夫妻俩便接管了这家啤酒屋专心经营。
英姐说这块地方阳光足,他们都爱上这儿站着,
八几年的时候,一天最多能聚集好几百个工人。
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劳动市场。
不过近些年,市容管制严了,经济又不景气。来等活儿的人远不如从前多了。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干着怎样的营生?曾经有人问过英姐
说这店365天24小时地开,多累呀,难道就没想过歇歇?她只说“我要是不干了,这帮人还能去哪?”
△凌晨两点多,打烊的「穷鬼乐园」
那晚我在酒桌旁听到对面一个孩子对着父亲说:
“好开心啊,他们喝醉了,可他们明天要难受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笑着对孩子说:
“如果不喝,他们今晚就要开始难受。”
是啊,如果生活的压力不断变大,老掉的铁皮厂房、朝不保夕的工作,终会把人精神蚕食殆尽。
那还好有穷鬼乐园这么个地方,可以允许你失意落魄时,多喝一杯好好睡一觉。哪怕兜里并没有什么钱。
》》》自从一些观察生活的创作者把啤酒屋的故事搬上了文学的舞台,
来这里打卡的人就总是络绎不绝。
如今「穷鬼乐园」多多少少也算个网红了,一票年轻人出于好奇推开了这扇玻璃门往里张望,试图从这个网红啤酒屋里寻找火爆的原因,
但仅仅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态,永远不能理解这背后故事的真正含义。
抛开一切文学的美化,这里只不过是一家有人情味的啤酒屋,如果你看到脏话乱飞,一地烟头,人情冷暖……倒也不必感到惊讶,
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现在每当有人失意落魄,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待会儿的时候,
人们便会想起这座穷鬼乐园。所谓万顺啤酒屋,就是一份「万事顺意」的祝福,在这里没有铜臭味,只有一股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