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面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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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贵的学区房里，我看到了最贫困的北京。
“叮——”我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您关注的房源已涨价78万。”至此，这套1988年、79平的房子已经要价1188万了，单价15万。
即便如此，这套房子依然位列某中介机构抢手房源第9名，因为这是北京西城德胜片区的一套学区房。
我的内心波澜不惊，看学区房两个月以来，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涨价。我拿着千万的购房款，却买不到一套合适的学区房。
走走走，买学区房去！
其实，十几年前我就看过学区房。那是2009年初，我第一批看的房子里就有宇宙中心五道口的学区房华清嘉园——对口中关村二小。
当时看了一套房，100平左右，两万一平。我嫌贵，“2000年左右的老房子，小区也乱糟糟”。关键是我当时未婚未育，学区房离我太遥远。
刚刚，我查了一下华清嘉园的房价，12万左右，我当时看的房，现在售价约1300万。
第二次看学区房是2019年初，当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老大即将要上小学。这次我去了北京最佛系的东城看学区房。长长的楼道里，一层几十户人家，黑乎乎的墙上贴满牛皮廨一样的小广告，这样的房子也要大约10万一平。小区环境更是没有，随意堆砌着废弃的床垫、沙发。
我原本住在四环外朝阳的一个新社区里，前后大花园。这一路看房感觉自己一夜回到了解放前。从东城看完房回家，一出地铁，望京SOHO就在我眼前拔地而起，恍然间，好像穿越了两个世界。
图源：视觉中国我犹豫了。我和老公都毕业于全国Top2的大学，孩子的学习也不会太差吧？再看看我自己住的小区居民素质很高，有一次小区开会，来了大约十个业主，我一眼望去，里面有三个北大，一个清华，一个人大，还有几个未知。码农不是都把昌平二中考成学区房了吗？我们这也不差啊。我心存侥幸。
这次看学区房是因为去年11月跟一个朋友聊天。说起去年北京的中考，她告诉我同样的分在海淀能上个重点中学，在朝阳可能就不行。“北京的教育资源严重不均衡，而且中考锁区，各区只能考各区的高中。目前朝阳区能上高中的比例只有50%左右，但是东西城90%以上，海淀70%多。”
回家看看女儿二年级70多分的卷子，我想起一篇文章《目标211、985，有没有想过你孩子连普高都考不上？》。2019年度，全国初中毕业生中考升普通高中的比例是57.73%，北京也好不到哪去。剩下的孩子去哪？高职、技校。当然有一技之长也是好的，不过要是连高中都上不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的。
码农威武，我女儿一年级就用分数让我认清现实如果到时考不上公立高中，去读私立高中出国留学的话，以目前北京私立高中每年二十万加的学费计算的话，三年下来，一个孩子光学费就得近百万。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学区房可能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了。
于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从教育“洼地”朝阳直接换房到“高地”西城。
我开始咨询身边人，一打听，才发现好多人都已经早早准备了学区房。我说怎么幼升小之后，一些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就不见了呢，小升初后，又消失一批。一个妈妈告诉我，他们原本打算在朝阳快乐成长，但后来发现在朝阳就没有快乐成长的资格。孩子爸爸本来反对买学区房，她就给他做了PPT，做了个presentation，孩子爸爸立刻说，走走走，买学区房去！
在最贵的学区房里
我看到了最贫困的北京
我来到了传说中的西城德胜片区看房。如果说西城是北京教育的高地，那德胜就是高地中的巅峰，一直是北京最热门的学区之一。带我看房的中介已经在这里干了五年了，他见证了去年731新政之前的疯狂，“五六月份德胜大约每天卖掉十几套房子”。
去年4月30日，西城教委出台政策：“自2020年7月31日后在西城区购房并取得房屋产权证书的家庭适龄子女申请入小学时，将不再对应登记入学划片学校，全部以多校划片方式在学区或相邻学区内入学。”因此，当时很多人都赶在新政前抢房，希望能为孩子抓住一个万无一失的入学机会。
中介骑着电瓶车带着我和我老公四处看房。这一次看学区房，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是学区房，房型啊，楼龄啊，小区啊，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不过，我们还是一次次地被震惊了。这里的房子大都维持着二三十年前的状态。
房子里是水泥地，管道暴露，家电老旧，我跟老公开玩笑说，可以设计成工业风。老公白了我一眼，说：“两个娃的那些东西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时，我看你还有啥风？”
其中有一家，有一间房子堆满了垃圾，全是塑料瓶、纸壳箱。我在心中暗自计算这堆垃圾能卖多少钱，这里的房价可是要十四五万一平啊。
还有一套76平的房子，1985年的，要价1100万。周末不能看，只能工作日看。一个周二上午10点，我们兴冲冲地赶去看房。这里是当年石油部分的房子。
一进门，我看见四十多岁的业主夫妇穿着睡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另一个房间的电视机也滋滋啦啦地开着，老式的大屁股电视机画面已经不清晰了，泛着白点。我看了一眼枕头，黑得发油发亮。我拍了一张厨房的照片给同事看。她问，这有人住吗？
1100万的房子里，日子却过得如此潦草。看房时，我们有时也会跟业主聊几句。有一家孩子去年高考，三帆中学毕业的——这是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孩子考哪了？”我问她。“XX大学。”一所211学校。我和老公对视一眼：“最好的中学，就考成这样？！”
也有特别厉害的。有一家是因为孩子学习太好了，已经被海淀六小强授意要点招了。于是家长打算从西城换房去海淀，毕竟那里是离北大清华最近的地方。老公安慰我说心态要放平：“人家是奔着夺冠去的，咱们是奔着保级来的。”
总之，房子是靠人住的，路是要人自己走的。
北京曾经还有天价过道学区房，后来被教委叫停了。
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合适的，要么是顶层，要么是底层，要么总价太高。有一天中介向我推荐了一套比较便宜的房子，66平的房子估计900万就能卖，因为这是一套要办继承手续的房子。房主已经去世了，无儿无女，无第一顺位继承人，几个表亲等着法院判决继承。我们也去看了。
房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件破旧的家具。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透明盒子，里面全是影集相册。我不忍心打开，怕一不小心看见一个人的一生。我想起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一个人在世界上真正的消失，是没有人记得他了。
有一次，跟中介来到一个小区时，我突然觉得很眼熟，我想起来几年前，我曾来过这里。我有个朋友就住这里，他和他老婆都是北京人。他当时跟我说，很感激家里把车子、房子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接下来可能计划要个孩子。然而，那次见面后不过半年，他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年仅三十多岁。
不怕没客户，就怕没房卖
我以为“731新政”后，西城的学区房暂时进入了平稳状态，于是就不紧不慢地看着。
12月初的一个周日上午9点，中介给我发微信说：“姐，新上了一套房子。10：30到11：30能看，这房子今天估计就卖了。您能来看吗？”我一看，1980年的房子，54平，850万。
我心想有这么抢手吗？不过还是回复说去看看。十分钟后，中介又催我：“姐，您们能早点到吗？最好早点，这房子今天肯定卖了，咱们先看，还有机会谈。”
我还是不紧不慢。10点半，我们终于到了。一进小区就看见楼下站了好多人。“都盯着呢。这套房一出来，凌晨一点多就有来看的。”中介告诉我。
我进去看了一下，就出来了。太小了，洗衣服时还得特意把洗衣机挪出来用，不用时再收起来。中介看我不太满意，说：“没事，这套房估计咱们也排不上了，前面已经有8组客户排队要谈了。”
我还是不以为然：至于吗？有这么火吗？下午两点，我收到中介微信：“姐，咱们上午看的那套房，850万成交了，价格没谈。”
之后，北京的学区房似乎一下子又进入了加速度。有一套56平的房子，业主原本847万卖掉了，然而过了两天，业主又毁约不卖了，涨价到960万挂出来卖。
我终于体会到中介为什么说850万那套房子抢手了：1980年的房龄，在这里就算比较新的，还有很多1970年代的房子，甚至1950年代的；单价15万多的报价也不算高。
于是我火速卖掉了我面向望京SOHO的景观房。我拿着千万房款，准备入手学区房。然而，我看的房子一套套被卖掉：1976年的房子，60平，950万成交……
去年12月底的一天，中介通知我德胜又出来一套房：43.7平，顶层，760万，单价173913元/平。这一次我和老公第一时间就冲过去了。43平就是一个开间，住着一家三口。房间里就放了一张小小床和一张沙发。我忍不住问业主：“你们晚上住哪儿？”业主笑笑说：“沙发拉开就是一张沙发床。”小小的空间里还放着一家钢琴，墙上贴着孩子的画。
“这家很有日式风啊。”我跟老公说。出门后，我赶紧跟中介说：“帮我们报备，我们约业主谈。”我跟老公还在畅想，能跟业主讲个十万五万的价？差不多就签了得了。几个小时后，中介回复：“业主说等等再说，还不想卖。”我俩很怅然，只好继续看房。
12月31日，西城区教委公布了2020-2021年度第二学期该区的转学政策，其中提到：“德胜学区目前无空余学位，符合转学条件的学生将安排到相邻或相近学区就读。”
女儿转学去德胜学区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不过，我暗自庆幸前几天没有签下德胜那套760万的房子，要不然麻烦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元旦，我们换个学区继续看房。那套43.7平的顶层房子也卖了，加价10万，770万成交。北京的学区房还在继续疯狂。40平，680万的房子，五组客户抢，第一个客户没看房直接就买了，“也没啥可看的”。“比的就是速度啊。”中介跟我感慨，“现在不愁没客户，就愁没房卖。”
过了几天，那套43.7平的顶层房子又挂出来卖了，涨价到790万。我赶紧问中介：“怎么回事？”“买家出事了，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家人躺在医院里，每天都要花好几万。买不起了，就解约了。”
中介又说起他一个同事前一天突然脑梗住院了，才33岁。“工作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身体。”“嗯，平安、健康才是第一位的。”我们互相祝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