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摄影师钱儒雅今年33岁,平日里喜欢一身素黑的打扮,她跟父母住同一个小区,但并不经常见面,跟朋友和同事永远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团建之类的活动很少参加,而更早以前的大学时期,她甚至从未跟室友们一起逛街玩耍过。

  与人相处,时常会让钱儒雅感到压力,她更喜欢躲在自己的安全区。她在家里养了4只猫,收藏了许多颇具年代感的古董摆件,以及满满一柜子的娃娃。

  这些娃娃学名是球形关节人偶(Ball-jointed Doll),简称BJD,大多是树脂或陶瓷材质,价格从几百到几十万元不等。


  BJD娃娃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可以活动,能够摆出各种灵活的姿态。他们的外表和身材比例酷似真人,但比真人更加精致和夸张,面庞中透露出一丝神秘的气息。



  钱儒雅热衷于打扮娃娃,挑选衣服、鞋子、假发,给他们画上精致的妆容。有一段时间她沉迷古代服饰,为了给娃娃做一身曲裾,连续4天没怎么睡觉。衣服做好后,她又淘来了清代的朝珠、西周的玉佩作为配饰。



  在美国读研期间,钱儒雅还选修了一年雕塑课,自己制作了一对BJD娃娃。她还给他们设计了巧妙的姿势,让相隔两侧的娃娃在一面90度的镜子中倒映出接吻的样子。

  娃娃身上,承载着钱儒雅对现实世界的渴望。
  


  一次,钱儒雅看到一个MV,男歌手在床上唱歌,旁边的女伴不停地换。她就想,“为什么男性可以这样,我也要换。”

  阳光明媚的早晨,钱儒雅和棕色皮肤的男子睁开惺忪的睡眼,两个人各自侧着身,没有任何交流;和煦的午后,身边的黑发肌肉型男疲倦地睡去,而她化上精致的妆容即将奔赴职场;夜深人静时,金发男子已经闭上了眼睛,留下她独自面对发光的手机屏幕。钱儒雅经常失眠,独自清醒是她的常态。她时常会觉得,爱人近在咫尺,但自己仍旧是孤独的。

  


  娃娃是她盛装孤独的容器

  钱儒雅的第一个BJD娃娃是妈妈给她考上重点大学的奖励。“是从韩国的官网订购的,等了整整一个多月。”这是她的第一个“伙伴”。

  钱儒雅出生于苏州,8岁的时候父母去上海工作,把她留在了叔叔家。8岁到18岁,她是在叔叔的严苛管教下成长起来的。叔叔要求她放学必须立刻回家,跟小伙伴多玩一会儿就会被狠狠“修理”。

  父母一两个月回一次苏州,有时会买一些零食玩具,却很少关心她的内心世界。她只得缩进自己的“壳子”里。

  “真要说我的小伙伴,是各种不吃午饭偷偷买的漫画书。”也是在漫画杂志上,BJD娃娃一下子迷住了钱儒雅。

  上大学之后,她本以为终于摆脱束缚,可以自由地生活了,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不再习惯亲密。对她来说,跟人相处是一件很消耗能量的事情。哪怕是跟室友手挽手吃饭逛街,也会令她感到不自在。

  钱儒雅开始大量收集娃娃,平时的生活费和兼职省下来的钱,几乎都用来买各种娃娃和周边配饰。每次出门时,她也会带一个娃娃在行李箱里。她觉得当自己一无所有时,娃娃好像是唯一陪伴在她身边、永远属于她的东西。

  除了娃娃之外,她也养了许多宠物,收藏各种其它的东西。在大学宿舍里,她养过捕鸟蛛、仓鼠、兔子、龙猫。出国读研之后,钱儒雅的收集癖变得更加严重。有一次,她一下买了5双同一款式的高跟鞋,不同的颜色挨个儿拿一遍,刷爆了父亲的信用卡。

  “我跟父母为数不多的联系,就是我花钱太多的时候,他们会跟我说你可不可以少刷一点。如果我超过两天没有刷卡,他们也会问我,你最近怎么没有刷卡,你还好吗?”

  她一度沉迷于用物质填补年少时的情感空缺,但总觉得内心还是有一块空荡荡的地方。亲密关系也没能弥补她内心的空缺。

  家庭关系中爱的缺失让她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保持克制、尊重彼此边界感的习惯,又让她很难适应多数人的相处模式。“我总感觉自己会孤独终老,但又觉得这样很可怕。”

  有时候,钱儒雅也会羡慕娃娃的状态——没有自己的性格或是灵魂,也不需要面对诸多难以解决的烦恼。

  只有跟娃娃们在一起(时,她才敢于尝试去幻想亲密、彼此靠近。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娃娃一样的傀儡,一直沉睡下去。

  情感的空缺,终究要靠情感来填补

  在跟娃娃互动的过程中,钱儒雅也在不断挖掘自我。她把记录的过程当作跟外部世界沟通的途径,压抑在潜意识之中的阴郁,通过一次次表达,得到了某种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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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大学时,钱儒雅跟同学一起组了一只乐队。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有的忙着结婚生子,有的被繁重的工作束缚,排练成了一种奢侈。

  钱儒雅不愿意让乐队的时光成为过去,她买了一架电子鼓,把娃娃们打扮成吉他手和贝斯手的样子,在家继续演出。

  每当听到身边的长辈说,女性应该美丽端庄,结婚生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之类的话时,她总会很愤怒。在她眼中,这些言语就像是一道枷锁,把许多人束缚在社会规范里失去了自由。

  在照片里,男性娃娃变身成比钱儒雅身形大数倍的巨人,递给她的一件纯洁无瑕的白纱裙。她的身体像木偶一样僵硬,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这裙子就像她们生活中遭遇的那些枷锁一样,她拒绝穿上它。

  生活中还有许多无法抗拒的时刻,比如那些让她不安的社交场合,比如面对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她经常幻想,要是可以躲在柜子里就好了。但逃避没用,娃娃们会把她拖出来,告诉她问题需要自己去解决。

  钱儒雅有时也会想,如果这些娃娃自己可以动起来,他们会做些什么呢?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会不会也是一个异类?曾经被自己控制的娃娃,会不会反过来控制自己?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收集癖,将娃娃数量从40多个控制到了20个以内。就连十几年前买的第一个娃娃,也在2018年被她卖掉了。

  娃娃的世界,同样是一个她无法融入的地方。虽然可以暂时逃离生活中的烦恼,但情感的空缺,终究要靠情感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