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天价医疗纠纷让爱尔眼科的3000亿市值暴跌245亿,约11万股东新年首日收跌近9%。
事情是这样的,2020年的最后一天,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在个人微博发视频称,其于2020年5月份视力明显下降,经熟人介绍,来到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医治。
爱尔眼科在给艾芬检查后,表示她的右眼患上白内障,建议换高档人工晶体。
5月25日,副院长王勇亲自给艾芬做了白内障摘除并人工晶体植入手术,包括手术费在内的费用2万9千多。
然而,手术效果并不理想,艾芬的视力反而越来越差了,“术前我的右眼裸眼视力0.2,矫正之后0.4左右,但是到7月9日,去眼镜店配眼镜时发现右眼视力只有0.1了。”
一直到10月,视力仍未好转,艾芬来到医院检查,结果被诊断为右眼孔源性视网膜脱离,呈灰白色隆起,屈光不正(右眼高度近视),近乎失明。
艾芬认为,自己白内障很轻,爱尔眼科其实没必要给她做这个手术,同时,在爱尔就诊时,医生没有仔细检查其眼底,以致延误发现及治疗视网膜脱落的时机。
如果将眼睛比做相机,晶体是镜头,眼底是胶卷。现在相机出了问题,爱尔眼科只换了贵的镜头,没换胶卷,甚至都不知道胶卷坏了。
艾芬还提到,她在向爱尔要自己检查时拍摄的白内障照片,王勇却给了她一张白内障很严重的照片,艾芬质疑"绝对不是我的,是P过的"。
12月31日,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在其官方微博发表声明,表示艾芬的术前检查、手术和术后复查等各环节均符合医疗规范。
但1月1日下午,艾芬在微博回复该声明称:1.不是自行提供的术前B超和OCT结果,是根据爱尔的要求在我院做的。2.这两个检查有没有异常和眼底视网膜平复不是一个概念;3.我的白内障病变程度很轻,根本遮盖不了视网膜周边。4.希望爱尔医院公布我的正确的术前白内障照片。
1月2日,爱尔眼科医院官方微博再次回复,对于艾芬女士在武汉爱尔眼科医院的眼病诊治事件,爱尔眼科医院集团迅即成立集团调查工作组,将对此事进行全面调查核实。
1月2号下午,爱尔眼科调查工作组电话联系艾芬,希望她再去他们医院做个检查。
艾芬在电话中告诉爱尔工作组,去年10月,在她的眼睛问题严重之后,她第一时间去了爱尔眼科,但对方在检查出她“视网膜脱落”后,竟然是要她“回去自己医院手术”。
工作组表示这个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会立刻针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然而,让艾芬没想到的是,仅仅3分钟之后,对方又打来电话,说已经调查清楚,希望面谈。
“我当时一下就火了,他这是把我当傻子哄,我就是在医院工作的,做个什么调查只要3分钟?糊弄鬼呢?”
艾芬认为,爱尔医院所谓的“调查”,其实就只是“走过场”,“是做给外界的老百姓看的,根本不是想好好解决问题”。
艾芬愤怒地拒绝了爱尔方面的面谈邀请。
一天后,爱尔集团通过“自查自纠”,查出了“未作病例记录”“危机时上报不良事件”等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最终结论是:艾芬女士右眼视网膜脱离与本次白内障手术无直接关联。
调查报告还用“术后其他时间未挂号也没有病例记录”的说法试图甩锅,被艾芬拿出复诊时的挂号单当场打脸。
和解无望,硬刚实在是不占理,爱尔眼科选择装死,在1月4号发布完调查报告后,爱尔再也没有任何公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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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眼科是不是莆田系”,这个问题曾引发一场口水官司。
2019年“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的前一天,互联网医疗平台“春雨医生”整理发布了《“莆田系”民营医院名单大揭秘》,目的是让广大患者“避坑”。
但因为春雨医生方面的数据库问题,一些非莆田系医院被列入了名单之中。名单一出来,很快就炸了锅。反响最激烈的医院之一,便是爱尔眼科。
“将爱尔眼科医院列入莆田系医院名单是严重失实行为,爱尔眼科核心管理人并非莆田人!”当时爱尔的声明是这么说的。
确实,爱尔眼科的创始人、如今的湖南省首富陈邦是地地道道的长沙人,陈邦的第一家眼科医院开在辽宁沈阳,和莆田八竿子打不着。
陈邦在进入医疗领域之前就已经在商海摸爬滚打多年,干过装修,卖过椰树牌椰汁,最高光的时刻是在海南炒房,在一年时间内就赚到了上亿财富,那一年,陈邦才25岁。
然而,成也海南,败也海南,1994年,海南房产泡沫破灭,和很多人一样,陈邦损失惨重。
西方不亮东方亮,海南的泡沫破了,台海两岸的经济交流却日渐频繁,陈邦认为这是个机会,毅然决然拿出全部身家8000万到台湾投资文化主题公园,成为第一个到台湾投资的大陆人。
但随后,李登辉访美,两岸关系急转直下,经贸往来几乎中断,陈邦最后的家底也打了水漂。
这一次,陈邦元气大伤,彻底折腾不动了。
与此同时,靠在电线杆子上贴“老军医”小广告完成原始积累的莆田系正在逐步转型,大举向公立医院挺进,承包公立医院里不怎么赚钱的男科、皮肤科等边缘科室,大搞“院中院”模式。
莆田大佬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发明的这套玩法,会被一个长沙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1997年,陈邦因病住进长沙市第三医院,住院期间,他想起有位上海朋友曾和医院合作,自费买了一台白内障治疗仪,放在上海六院眼科做白内障手术,收益颇丰,很快就收回了成本。
出院后,陈邦马上花3万元人民币,付了10%的首付款,从德国买回一台白内障超声乳化治疗仪,谈妥了放在长沙市第三人民医院,开始“科室承包”的生涯。
除了白内障手术,近视手术也是刚需。陈邦迅速跟上,购买了那时刚刚在中国流行起来的准分子激光治疗仪,同步以“院中院”模式开展准分子激光手术。
在这一点上,爱尔眼科的起步和莆田系并没什么不同。不一样的地方是,爱尔眼科以高价值的设备投入为切入点,而莆田系则习惯了“老军医”“一针灵”的套路。
承包了几年科室之后,原国家卫生部开始清理“院中院”,莆田系和爱尔眼科的生意开始受到影响。
但门关了窗却开了。与此同时,国家卫生部等8部委下发《关于城镇医疗机构分类管理的实施意见》,允许民营资本开办盈利性医院。
陈邦一面把“院中院”业务从明面上转入地下,继续以非法形式存在;一面靠这几年承包科室的经验,着手组建自己的专科医院。
由于白内障和准分子激光治疗手术大部分依赖仪器设备,对医生的要求反而不怎么高,因此只要钱到位、设备到位,陈邦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筹办一家眼科医院。
也正是因为门槛不高,让陈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把医院开遍全国?
说干就干,陈邦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把在大城市司空见惯的眼科治疗仪器带到中小城市,在二三线城市疯狂扩张,收获了大批市场。
至今,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陈邦不仅把爱尔眼科开遍全国,还走上了国际化道路,把爱尔做成了拥有600多家分院、市值3000亿的庞然大物。
起步早、选对了赛道是一方面,但爱尔并非没有对手,为什么只有他一家一枝独秀,把眼科生意做到全球呢?
这就不得不说爱尔眼科在扩张中的一些独门绝技了。
第一个绝技:防盲办。
2007年左右,各地爱尔眼科医院的市场部改成了一个特殊的名字,叫“防盲办”,听起来颇有点政府机关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卫健委的什么下属单位呢。
更绝的是,这个防盲办不仅听起来像卫健委,干的事也像卫健委。
防盲办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基层社区进行“筛查义诊”,给老年人测视力、验光、测眼压等,说服需要进行治疗的患者到医院进行相应的检查或手术。
爱尔眼科长期打着“防盲治盲”的公益口号,积累了丰厚的市场美誉度,并将老年眼病群体牢牢地抓在手中,这一手绝招就足以让竞争对手们难以望其项背。
第二个绝技:总院长。
为了提高公司形象,增强学术背景,近两年来,爱尔眼科陆续招募了多位业内专家,出任公司省级“总院长”,在眼科行业里引发震动,也是其赢得患者和投资市场好感的原因之一。
另外从2013年开始,爱尔眼科还四处和高等学府合办二级学院,先后与中南大学、安徽医科大学、武汉大学等共建、合办医学院、眼科医院等,进一步加强自身的学术背景。
此次为艾芬动手术的“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正是2019年末武汉爱尔眼科医院与武大合作共建的,这里同时是武大的眼科临床基地。
第三个绝技:并购基金。
除了自身发展扩充门店外,大量并购新的分支机构也是爱尔保持业绩持续增长的秘诀之一。2009年爱尔眼科上市之时,旗下的医院仅有19家,此后的一段时间内,爱尔眼科保持着平均每年新增约7家眼科医院的发展速度。
不过,这样的发展策略在2014年发生了变化。在这一年,爱尔眼科联合专业的投资机构成立并购基金,利用并购基金从体系外新建或收购眼科医院,盈利后再置入上市公司,实现并表。
自2014年到2020年,包括湖南中钰、深圳爱尔在内,爱尔眼科已成立了8只并购基金。截至2020年11月30日,爱尔和并购基金旗下在大陆地区开业的医院已经有434家,门诊部118家。
并购并表眼科医院支撑了爱尔收入与利润的增长,2014年至2017年,爱尔眼科累计通过基金并购医院数量超120家,平均每年新增40家。
即便面对去年一季度疫情带来的不利影响,仅2020年上半年,爱尔就收购了30家医院。随着爱尔眼科的持续扩张,其医院已快布局到县级行政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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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初,在新冠疫情刚开始肆虐的时候,各大医院防疫物资紧缺,尤其是口罩和防护服。很多一线医院八方求援,请社会各界踊跃捐助。
不是疫情定点医院甚至连发热门诊都没有的爱尔眼科太原医院竟然也发布了一个接受捐赠公告,号召社会各界给他们捐点口罩、防护服啥的。
这可把网友们气坏了:这不是添乱吗?
有网友气不过,专门到太原爱尔微信公众号下面去问客服,没想到客服的回复如此直白:
有记者拨打了太原爱尔眼科的联系电话核实此事,爱尔工作人员表示情况真实,但是“市民挑衅在先,我们是不是在一线治疗发热,并不妨碍爱心捐赠”。该工作人员还表示:“虽然这么回应不太合适,但是对方先骂我们不要脸的。”
这个极端案例凸显了爱尔疯狂扩张背后的混乱和失控。
在艾芬发声之前,爱尔眼科已经制造了无数的医疗事故,很多患者在爱尔治疗后病情加重甚至永久失明,但是一个普通人声音微弱,在面对一个强大的上市公司时弱小无力,往往不会选择公开发声把事情闹大,走法律途径让爱尔赔点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各地爱尔眼科医院制造的医疗事故纠纷层出不穷,爱尔一直标榜的高质量不如说是高风险。
在艾芬的微博下,已经有很多爱尔眼科医疗事故的受害者聚集起来,他们请艾芬代为发声,让自己的不幸遭遇成为讨伐爱尔的一份力量。
频繁的医疗事故背后是爱尔眼科对利润的疯狂追逐,一切以利润为先,而不是以患者的实际情况为依据,但求最贵,不求最好。
爱尔眼科也有配眼镜的业务,但是有了专业医学验光的光环加持,配一副眼镜动辄几千上万。
嫌贵?爱尔眼科建议你来做手术啊,做一次手术省下一辈子的配眼镜钱,岂不美哉?
但是做手术同样有被坑的风险。
一位消费者曾经参加了爱尔眼科“团购减800”的促销活动,但当消费者缴纳全款进行完手术之后,医院方面却拒绝退还减免的800元,而且还拒不承认此前做出的减免承诺。
此外,还有大量消费者投诉爱尔眼科“坑骗患者乱收费”,以“免费手术”“手术减免”等名义吸引消费者前来就诊,却最终在引导消费者来院检查或缴纳相关款项之后拒不认账。
医德不医德的放一边,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诚然,从企业盈利性角度来说,爱尔眼科无疑做得十分出色。上市至今,爱尔的股价涨了数十倍,在股市有“眼科茅台”之称。
但爱尔的高盈利必然意味着患者的高消费,近年来,关于爱尔眼科过度医疗的质疑声越来越强烈。
长期以来,爱尔眼科收入的增长率都高于在爱尔做眼科手术的患者人数的增长率。简单地把公司总收入与当期所做手术的数量相除,可以看出客单价的变动情况。
数据来源:爱尔眼科年报、半年报
2015年-2020年上半年,这一比值呈明显的上涨趋势,由2015年的0.98万元上涨到2020年上半年的1.76万元,数年间单个患者的手术支出增长了近8成。
而我们对比公立医院眼科手术患者的花费情况来看,爱尔眼科的手术费更是高得离谱:
上市公司盈利压力大我们理解,但医疗领域毕竟是特殊行业 ,这样赤裸裸地把患者当韭菜收割,真的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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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眼科的成功,离不开我国巨大的人口红利。眼科疾病拥有庞大的患者群体基础,例如青少年近视人口数预计在 1 亿左右、成年近视人口数 4.5 亿以及黄斑眼底病变疾病约6400 万人。
而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到来,白内障等年龄相关性眼病也持续增长。数据显示,2014-2018年,我国白内障手术市场规模从83.9亿元增长至175.9亿元,年化复合增长率达20.3%。预计到2024年,中国白内障患者人数接近1.5亿人。
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眼见爱尔眼科上市,在资本的助力下发展越来越快,其他眼科同行也不甘落后,去年七月,三家区域眼科连锁——辽宁何氏眼科医院、华厦眼科医院和成都普瑞眼科医院,不约而同赶赴创业板IPO。
面对对手的紧追猛赶,陈邦倒是表现得很大度,用一代宗师的语气说:“乐见其成。爱尔当年闯出上市这条路,就是希望更多眼科同行跟上,利用资本市场支持中国眼科发展,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众人拾柴火焰高!”
不错,任何生意只要得到资本的青睐就等于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不可否认,资本进入医疗领域以来,我国私立医疗领域发展迅速,诞生了一大批包括莆田系在内的民营医院。
但医疗领域毕竟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特殊行业,只希望爱尔眼科自己成功的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减少意外和伤害。
钱,可以赚,医者仁心,不能丢。
就像艾芬说的:“医疗是服务于群众的,它不是一个商品,我希望能通过我自己的事情,给他们敲一个警钟,让他们能够有所顾忌。”
“我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他们都能这样骗,还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骗的?”
一年前顶着巨大压力示警新冠疫情的艾芬,曾经有那句名言:“我管他批评不批评,老子到处说!”
如今,也许我们该再次感谢她这敢于直言的“到处说”精神,去撬动这个行业的一些顽疾。
参考资料:
36氪《起底“医疗风波”中的爱尔眼科:两个湖南人的“莆田式”发家史》
平安证券《爱尔眼科 公司首次覆盖报告》
华商韬略《他三万块起家,靠一双眼睛,一年挣五六亿利润》
艾芬医生微博@急诊向日葵艾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