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甜发的朋友圈。
2020年,对于很多留学生而言,是无奈、纠结甚至迷茫的一年。有人在家留学,有人仍奔波在申请的路上,有人对留学有了新的思考,还有人,则如陈甜一样,出于家庭经济考量和完成学业的心愿等,逆飞留学。
几乎是同一时间,微信连着震动了九次。
那是来自高中同学、父母和朋友等的消息,内容一致:“听说了吗?来往英国的直飞航班宣布取消了。”
陈甜坐在从长春飞往杭州的飞机上,空姐还没有一一要求大家开启飞行模式。她长按电源键,手机屏幕骤然变暗,此刻,她不想回复任何人。
12月14日,买好机票,目的地是英国的格拉斯哥大学。陈甜发了一条朋友圈——“倒计时10天”。
从那开始,英国的疫情突然像是“开了挂”,感染人数倍增,病毒变异。这些新闻和提醒,从朋友的微信对话框里一条条冒出来,不断扰动陈甜那颗已经脆弱的神经。
12月25日,经过同行同学家长的劝解,陈甜父母终于松口,她也终于在杭州登上了转机去英国的航班。
出发前24小时
直飞英国航班全部取消
杭州萧山国际机场,晚上八点整,飞机落地。
几个同行的中国学生约定一起从杭州起飞,彼此路上有个照顾。这是陈甜班上,最后一批还没到的中国人了。这其中,有一对学生情侣取消了行程,想等打完新冠肺炎疫苗再走。剩下的两男两女,目前还没人说不走。
虽然直飞英国的航班已经全部取消,但“万幸”的是,他们买的这趟航班分别在韩国和荷兰经停。
为了等待更新的消息,陈甜特地改签了从长春飞来杭州的机票。“原本是打算23号来,和朋友玩一天再飞的,但是怕25号的机票被取消,所以拖到了24号晚上才到杭州。”陈甜说。
消息接踵而来。
先是父母的电话。为了准备这趟出行,他们各自跟单位请了两天的假,飞来杭州和女儿告别。
父母来杭州的机票订在25号早上,但是吵架是从陈甜坚持要走的24号开始的。“我们要她赶紧取消机票,不要这么着急去。”陈甜的父母始终不理解,为什么女儿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回去。
“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支持我做的这个选择,可能大家觉得我疯了吧。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这次没飞成,那来回折腾,起码5000块钱打水漂了,我心疼。”陈甜说。
陈甜宁可冒险,因为另一头压着“看得见摸得着的损失”。
不是每一个出国读研的孩子都家境富裕。陈甜来自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会计。为了给她凑这笔杂七杂八加起来近20万元的生活费,父母的节衣缩食她看在眼里。陈甜始终觉得,如果自己这次没有飞成英国,那么前期花的所有钱就算打了水漂。
由此,到了杭州朋友家后,陈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脑办理值机。
出发前两个月
不愿意混一个研究生学历
几乎一夜未眠。陈甜觉得委屈,过去这一年糟心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高中时陈甜的英语就不错,所以决定出国留学的计划,从考上北京工业大学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最开始她的目标是加拿大,觉得那里整体的生物学环境也更好。后来改申请英国,第一目标是曼彻斯特大学。
大四上学期,两个机会摆在她面前。一个是毕业设计有机会参与到和中科大的合作项目,如果项目顺利可以去中科大做研究专员。另一个是准备已久的英国读研。她两个都不想放弃,心想着,总有一样事情可以成功。
所以即便是在寒假,她也仍然保持着上学时的作息规律——早上七点钟起床,背单词,看书,准备申请。
但是这样稳步进行着的节奏,很快被疫情打破了。中科大的项目实验在学校只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没办法完成毕设,只能改成理论研究。曼大的申请因为种种原因被卡住,最后只能去格拉斯哥这个备选。
本来去年9月开学,陈甜就要去英国,后来开学推迟到11月,又因为疫情一直延续,陈甜最终没有去成。
眼看着身边的同学,有的在国内读研,有的找到了工作,还有的出国延期但找到了实习,陈甜的焦虑油然而生,“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已经可以自己赚钱了,我却只能一直花家里的钱?”
陈甜的家在长春,没有什么对口的企业可以实习。她每天坚持背50个单词,这成为她坚持下去的支柱。
“地摊经济”最火的时候,她甚至想要去进一点衣服摆摊,给家里赚点钱。父母劝她不用考虑钱的事情,安心读书就好,但是何时能去上英国,对她来说始终是个未知数。
很快,国内疫情好转,身边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陈甜还是一个人对着电脑,顶着和英国八个小时的时差和延时的网络上网课。她觉得,这样的网课并不是什么稀有的资源:属于对社会开放的公开课,甚至不花钱就可以买到。
陈甜在家上网课。
遇到小组作业更是灾难,和组里的印度同学沟通一度让人崩溃,谁也听不懂谁的英语。因为地域限制,也没办法当面表达。每当那个时候,陈甜恨不得分分钟出现在学校里搞定。上半学期的实验课,也变成了老师做他们看,然后用老师给的实验数据写报告。下半学期还有两节这样的实验课,陈甜觉得,如果再在线上上网课,那这一年将学不到东西,会变得毫无意义。
陈甜说,她不愿意就这样,待在家里一年混个研究生学历。与此同时陈甜的很多同学已经陆续回到学校,朋友圈里定位在英国的人越来越多——“一刻我都待不下去了,必须要走。”
那天晚上,陈甜的好友口干舌燥劝了她两个小时,劝她不要为了那两节线下实验课,而冒险去一趟英国。
陈甜清楚,一年的英国研究生经历,算不上什么衡量能力的硬指标。不过,她因为新冠疫情似乎碌碌无为的一年,亟需一个抓手让日子变得更充实有意义。
好友建议陈甜,在国内找一个实习,边实习边上网课,最后拿学历和积累工作经验两不误。陈甜拒绝了。她觉得,既然读研是自己的选择,那就要认认真真把它做好。
出发前四小时
爸妈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
让人意外的是,吵得最凶的父亲,率先放宽了心态。
“特别神奇,我爸从长春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就释怀了。落地之后,他对我说;你要是执意要去,那就去吧。”陈甜说,“反而是我妈,还一直劝我,说现在过去那边放假,加上疫情,也感受不到什么学习氛围,反而是换了一个更加危险的环境,去上网课。”
但是,下学期学校有两节线下的实验课,目前只有一位老师明确表示可以开网课通道,而另一位老师或许是因为放假没有查看邮箱,几封邮件发过去都石沉大海。“所以我也不确定,一直留在中国会不会顺利领到毕业证。”陈甜说。
时间紧迫,他们没来得及在国内打疫苗;而如果现在不飞,很可能随着防控等级的升级,连转机都被取消。
直到和同行的其他同学汇合,见到他们的父母后,陈甜的母亲才稍微松口。“别人家长宽慰我妈,还说如果这次不走,下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多同行人,终于让我妈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陈甜说。
于是,带着两个超重的行李箱、厚重的防护服和一脸的眼泪,陈甜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飞机。
陈甜坐上了飞机。到达英国5天
她终于行走在大学校园
空旷的阿姆斯特丹机场。
飞机经停阿姆斯特丹机场时,陈甜一刻都不敢脱下防护服和口罩。她戴着手套和帽子,全副武装在空荡荡的机场打瞌睡。
因为疫情的缘故,机场没有什么人,他们这群人是最显眼的——穿得比机场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要“安全”。海关、机场的清洁工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只是戴了口罩。
不见人影的格拉斯哥机场。
在格拉斯哥的机场更是如此,陈甜觉得和平时出国旅行没有有任何两样。下了飞机先过海关,出示护照、签证和CAS之后,陈甜他们只是被工作人员要求脱下手套录入指纹,没有任何防疫人员要求她们出示核酸检验的结果。他们入关之后,就按照指示拿行李,出机场。
陈甜和同行的留学生一起预约的司机是个华人,她们被要求脱掉防护服,并对行李喷洒了大量酒精和消毒液后才准拿上车。司机随后把他们送到了预定好的公寓。
公寓一起合租的有八个人,都是中国留学生。向公寓前台出示了订单信息后,陈甜就领到一把入住的钥匙。
公寓厨房的空间温暖明亮,自己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屋,空间出乎意外得大。陈甜给自己的床换上了不远万里带去的鸭鸭四件套,马上这里就有了熟悉的感觉。
公寓厨房
陈甜的房间。
陈甜倒时差倒了几天,把带去的食物消灭殆尽,然后全副武装去超市买吃的。
格拉斯哥人口密度并不高,“工作日,200米以内大概也就能看到五六个人,但是无一例外的,都不戴口罩。”陈甜没在大街上见到过戴口罩的英国人。到了超市,即便门口强制要求必须戴口罩才能进入,但一部分英国人也会在进去之后直接把口罩摘掉。
这让陈甜有些害怕。她和室友每隔五分钟,就要跑到超市门口,用酒精进行全身消毒,然后再进去采购。
所有的饭菜基本都要靠自己做,街边的饭店都只提供外带服务,她在去超市回来的路上,看到过一个三明治店铺门口,围着一群不戴口罩的英国人在等餐。这让她放弃了买现成食物的想法。
从公寓的窗户看到的景色。
虽然来到了充满许多未知的异国他乡,但从公寓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学校教学楼的塔尖。
第五天,陈甜终于走在了格拉斯哥大学的校园里,她拍了一张阳光斜射进教学楼的照片。
格拉斯哥大学校园。
格拉斯哥大学校园。
虽然现在学校还在放寒假,大部分时间还要继续待在公寓里上网课,不过陈甜相信,一切都可以迎来新的开始。
与此同时,为应对日益严峻的新冠疫情,英国英格兰和苏格兰地区4日宣布从当晚开始实施“禁足”措施,英格兰将持续至2月中,苏格兰将持续至1月底。这是自疫情暴发以来又一次大范围的“禁足”。“禁足”期间,除购买生活必需品、从事无法居家完成的工作等少数情况外,民众应尽可能留在家中;学校开始网上教学,只允许一些弱势群体以及医护人员等高危人群的子女到学校学习。
(陈甜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