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木雕艺术家董旻晋,从小个性腼腆、容易害羞,总被质疑作为一名男性缺乏“雄性”。因此,12年来,他创作了一系列独特的“自画像”雕塑。






在这些形象中,他被一层膜紧紧包裹住,造型大多隐喻男性身体部位,透过突出的肢体表达自己内在的骚动,“可能是欲望、不安定、焦虑、孤独……我享受被包裹的感觉,哪怕旁人觉得这是色情的。”作品吸引了众多海内外收藏家和媒体的关注,并在美国、韩国、日本等多地展出。

一条在彰化见到了董旻晋一家四口

如今,董旻晋和太太、2个女儿一家四口,

生活在彰化乡下的老家,重心转向家庭。大女儿身体不好,在照顾孩子的过程中,董旻晋的作品也发生着新的变化。一条到彰化拜访董旻晋,

与他聊了聊作品背后的故事。自述   董旻晋

撰文   朱玉茹  责编   陈子文





 

新英雄的诞生 从小,我个性上就不是那么强硬、阳刚,反而容易害羞又有点闷骚。

上大学的时候其实是很茫然的,对自己很没有自信。身边的家人、朋友,或交往的对象经常也会说,“你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再挺身而出一些?为什么就觉得当老二就好了?”

董旻晋在位于彰化的工作室接受一条的采访

我就很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一名男性在当代社会应该如何自处。从2003年开始,我做了一系列用小孩子的形象隐喻男性生殖器官的木雕作品,《Man》就是其中之一。





《Man》2006年我刻一个胖胖的小朋友,躲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寻求安全感,去和标题做一个对话,希望他可以有点改变,成为一个很man的人。但同时,我也希望用这种强烈的对比,对传统中的男性权威观念做一个颠覆。从《Man》开始,被包裹的形象大量地出现在我的创作中。外层逐渐变成一层薄膜,更加紧绷,对男性生殖器官的暗示变得更加模糊,用不同的人形姿态去做开口。





《新英雄的诞生》 2008年在延续的作品里,胖胖的孩童变成了一个男性,是我自己的形象。他被紧紧地包裹着,只露出头部,却又用手遮住眼睛,想要面对这个世界,又有点害怕与害羞。我把这个作品命名为《新英雄的诞生》,想说这个在矛盾的状态里自我挣扎的人,也许也可以成为一个新的英雄。







董旻晋在彰化的工作室

 探索内在的骚动 

我1980年出生于彰化二水。我们那边都是农村,小时候我很喜欢在自然中漫步,用香蕉树搭棚子,然后躲在里面,仿佛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我家里是一个铁工厂,耳濡目染,我从小就对手作特别感兴趣。18岁,我去到台北艺术大学学习雕塑,并开始专攻木雕,因为木头是自然的材料,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董旻晋请朋友将自己包裹起来

在大学和研究生期间,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被包裹的形象。我用一种弹性布去崩、包覆自己,请朋友来做摄影,打光去观察凸显的那种身体的立体感,同时也切身去感受包覆之下会让你看到、感受到什么。整个的制作过程需要很长时间。一整块原木,先用链锯切大形,然后用雕刻刀去修出细节的特色,最后用锉刀、砂纸将表面磨得有张力。这样刻出来的皮膜会感觉木纹在上面有流动感,顺着突出物变化。



《囚》 2011年

曾经有小朋友来看展览,问我是怎么把东西塞进去的。从《新英雄的诞生》开始,一直有媒体来采访,或是收藏家联络,他们大多是觉得有一种压抑跟受伤的感觉,但我是很舒适温暖的。被包裹住其实就是寻找一个庇护所,不用受外界的干扰,可以自在地做自己。




董旻晋在工作室内创作

研究生毕业后,其实有很多在台北的工作机会来找我,但我想给自己一个自由创作的空间和机会——先回老家做一年作品,如果可以让自己活下来,那就再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就这样一年年地过去。2009年回到老家,我继续进行被包覆的系列的创作。最开始我会先做一个1:1的模型,但到后来,就完全是靠我自己的想象,或者说,是在做更接近我内心的一个状态,像是一种自画像,也是一次自我的对话和探讨。每一件都和我当时的状态或经历有关。



《One》就是一个人抬头往上望,好像在寻求得到救赎,造型也是有点像汉字的“一”。



《叠头汉》有4个头,第一个是我自己的头,第二个是骷髅头,第三个是佛头,最底下是一个未知的头的形象。4种状态在里面,是对人的隐喻。人性是非常多层次的,可能很多并不被外界所见。







《内在的骚动》其实就是我在跟人相处的时候常常会有的一些情绪,可能是欲望、不安定、焦虑、恐惧……在我里面翻滚,想要挣脱出来。





《新孤独》探讨男女交往的状态。看似有两个人被包在一起,但是在志不同道不合的情况下,其实无法去沟通,是另一种层次的孤独。





《独自漂流》是我用捡到的一根漂流木,将我自己的形象融入在里面,类似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上面穿插的铁条代表会遇到的各种挑战。在做这个系列的过程中,我发现手部的表情其实是最多的。抓出来,有些不安;拳头,内在的愤怒;想要触碰、冲破、挣扎……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蕴藏了一个人丰富的内心世界。





《手》系列

 木的多样,物的多样,人的多样 

当兵的经历让我成长很多。2010年,我退伍回家,想要在创作上有所突破,去思考有没有另外一个形象可以去做呈现。

我选择用几何木架结构,两个并置,一个被包覆住,一个裸露在外。



《难眠之枕》是自己当时状态的一种反射。被包覆起来好像是一个枕头,其实内在是无数穿插的铁条,像是人的思绪,停不下来,让人无法入睡。




《森林中的变动与包容》 2011年中国台湾国际木雕竞赛第一名

这系列有一件作品我用了自己收集的大概30种色彩、软硬不同的木头,绿潭、紫杏木、红酸枝、黑檀木、白橡木……每个木头又用不同的卡组方式做结合,通过木的百态去呈现人的百态,和不同的相处方式。另一边将它包裹起来,形容这个社会,我们所有人,其实还是一个整体。






《空无一物》 2015年 第三届丽宝国际雕塑双年奖银奖还有一件你环顾四周,会发现有4个字浮现出来——空无一物。

我用将近一吨重的木头,每天用手塞进去,一点点地掏空,掏到只剩下大概20、30公斤。这个过程仿佛是一种修行,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挖空的部分其实是看不到的,只有去抱这件作品才能感受到。很多时候你用力追寻,到头来看其实是空无一物。艺术创作也是,追寻到最后,你会发现最单纯的日常中的微小变化,是最值得你去观察、思考与探索的。




《物的灵魂》系列

后来我就发展了《物的灵魂》系列。万物有灵,我就用生活中最常见的物品,做出它们灵魂抽离的样子。其实这一系列也是我生活中的一些感受,内在的亮度、内在的引力、内在的空虚……



《皮相构思—人物》 2015年



《分歧者》 2017年

 残缺之美 

我跟太太结婚7年了,现在大女儿5岁,小女儿2岁。2015年,我们的大女儿出生。她出生前就被发现肚子里长了一颗瘤,出生后虽然立刻做了切除手术,但是后遗症却影响到她的发育。

董旻晋和家人

我开始慢慢地去思考怎么陪伴这个孩子的成长,去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的父亲。我太太决定辞去工作,这样可以全身心投入去照顾大女儿的身体。我非常感谢太太,辛苦地教育孩子,把女孩们都教得很好,很有礼貌、也懂得去沟通。而我自然也就担起了整个家庭的经济重担。面对生活上的巨大转变,其实压力是很大的。创作是我一个抒发的管道,想要寻求一种风吹草动的轻盈感。



《时间风景 04》 2019年



《时光褶皱 03》 2019年

现在的我会喜欢用自然的材料,它们历经虫蚀、雨淋、日晒,是风化木,或是漂流木、树根,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头,甚至有些看起来即将腐烂。我会去接受它们残缺的状态,顺着这个状态去雕刻,让它们有二次生命的产生。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我的时间其实被切得很碎。现在的创作有点像是一个自然风化的过程,每天做一点点的改变,日积月累。



回乡生活转眼已经10年了,生活模式其实非常单纯,家庭、教书、创作,反而没有办法去接受车水马龙拥挤的生活,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很焦躁地对待自己。我和太太也期待将来孩子们健康长大后,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继续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现在家庭、孩子是人生的第一位。我想,创作不会不见,先认真地生活,就会有好的东西反应在作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