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岁的外卖员老杜去世时,是1月2号的半夜12点左右。

在新年第二天的深夜,他马不停蹄地接单、送单。

为的,是多赚几块钱。

但那晚,他被打死在了寒风中的街头,再也没能爬起来。



01

老杜送的最后一单外卖,是到湖北仙桃的新城壹号小区。

他很着急。

凌晨跑腿费稍高,但夜宵订单也多,时间限制很紧。

送慢了一点,就可能延迟,被扣钱不说,还会影响后面的单子。

他丝毫不敢耽误。

可走进小区大门,他就被扣住了。

拦他的人,是当夜值班的保安。

对方一上来,就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死活不让老杜进去。

那时已快到0点,老杜一边心急解释,一边打电话给点单的客人。

得到的答复是:要送上门。

他哪能拒绝?干这行最怕的,就是被差评。

一头是不敢得罪的顾客,一头是蛮不讲理的保安。

老杜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小区送单。

外卖送到了,老杜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又火急火燎往外跑,生怕耽搁了下一个等餐的客人。

他没想到,保安正守在大门口,等着要好好“教训”自己。

百般刁难,不许老杜离开。

一个小区保安,何来权力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两人就此争执起来。

不料这个保安,二话不说掏出随身配的棍子,死命敲在老杜的头上。

一棍子,打裂了老杜的头盔。

又一棍子,重重捶在他头上。

老杜当场倒地。

最让人心碎的是老杜妻子霍女士赶来后所说的话。

那晚,丈夫曾用最后的力气拨通了她的电话。

痛苦地说自己受了伤,之后电话那头便没了声音。

等霍女士赶来,丈夫已经头盔破裂,赶紧送到医院,仍抢救无效。

去年4月,丈夫做起了外卖员,性格温和的他做事有股认真劲儿。

霍女士还不放心地叮嘱丈夫,要吃这碗饭,就得隐忍住脾气。

为了多赚钱,丈夫经常接夜单。

光是元旦一天,他就跑了80单,可以拿到300多元。

他还兴奋地盘算,这个月努把力,收入可以过万。

这是耳朵在这个新年伊始,看到的让人无比悲痛的新闻。

一个年过40的中年男人,寒冬的深夜还在争分夺秒,每一单都在和时间赛跑。

却没想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保安,要恶狠狠地一棍子一棍子击碎他的生命和尊严。

02

可是当这桩悲剧被报道、传播、发酵之后,耳朵却看到了细思恐极的另一面。

新闻下面的评论里,出现了清一色的画风:

贴标签、扣帽子。

有人骂起了保安这个职业:比城管还牛x哄哄。



有人有理有据地细数起保安的“原罪”:仗着有点权力,热衷于欺负外卖小哥。



有人把保安总结成地痞流氓似的存在。

 

并且,这样的留言都能获得极高的点赞。

拥趸最多的,还有知乎一条高赞回答:

“很多保安,特别是湖北的保安,经历了疫情时期的战时管理后,对自己的权力有了极大的错觉。”



每一条,都将这场悲剧总结为整个保安群体的恃势凌人、素质低下。

仿佛这个职业天生就是万恶的,酿成惨案是必然的。

这让我不寒而栗。

这太像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了。

重庆公交坠江,误以为是女司机肇事,便破口大骂所有女司机:

“都是马路杀手!”“女人反应慢,开车肯定不如男人。”



德阳女医生在泳池遭小男孩摸屁股,被网暴之后,所有公职人员都跟着背锅:

“公务员都是欺压弱势群体。”“谁是强势恶人,还用问吗?”



还有那个成都确诊女孩,因为之前去过酒吧,被“荡妇羞辱”得体无完肤:

“去酒吧的女孩能有几个好东西?”“不知检点,真脏。”



每当有恶性事件发生,我们总是习惯性地从一个人上升至一个群体。

但凡这个群体有丝毫让我们不舒服、不顺眼的地方,便“自然”地归结为造成一切结果的原因。

偏见越是根深蒂固,这条逻辑就越能够自洽。

但真的是这样吗?

耳朵住的小区楼下,进出都有门禁。

我经常深夜才从办公室写完稿回家,走到单元门口,才想起从电脑包里掏门禁卡。

值班的保安大哥,每次从玻璃大门里看见手忙脚乱的我,都会马上起身给我开门。

笑眯眯地问一句:“又忙到现在呀?冷,快进来。”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我们都是身处异乡努力打拼的人,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他给我的一句温暖,释怀了我一整天的疲惫。



全国515万保安服务从业人员(数据来源:中国报告网),有多少也是赚着微薄的薪水,在平凡的岗位上兢兢业业,撑起整个家庭。

他们全都十恶不赦吗?

一个人的罪行,不该由一群人来承担。

打死外卖员老杜的杀人犯,刚好是个保安。

倘若他是一名教师、律师,抑或是医生这种受人尊敬的职业,性格暴戾至此,依旧会对外卖员施暴。

所以,不是保安都是坏人,而是这个坏人,碰巧是个保安。

别用我们的偏见,去定义一整个群体。

03

可这样的错误,我们一直在犯。

《人类实验室》曾做过一个测试,邀请了20位匿名观众来评价3名嘉宾。

结果不堪入目。

看到满身纹身的纹身师,张口便骂“没文化”“很社会”,并进一步揣测他一定是“瘾君子”“暴力狂”。



看到爱好cosplay的小学教师,马上意淫她“潜规则”“和摄影师睡过”“不便宜”。



长得好看的护士小姐姐呢?一定是“交际花”“夜场女王”“拜金的整容女”。



虽知是场实验,但所有的侮辱,字字扎在他们的心口,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们对一个人的判断,太容易受到偏见的影响。

仅仅听到对方的职业或爱好,就马上在心里为ta勾勒出一个轮廓,并凭空产生出欣赏或厌恶的情绪。

之后,无论ta怎么表现,你都会觉得ta的行为是在印证你的观点。

这就是心理学上的“证实性偏见”。

耳朵就曾被这种偏见伤害过。

回老家同学聚会,或在外与新的圈子社交时,常有不熟悉的人问我做什么工作。

每当我回答“自媒体作者”时,对方总会投来鄙夷的眼神:

“网上老说自媒体爱造谣,说的就是你们呀。”

我无语凝噎。

没人看到我日复一日伏案码字,为一个案例翻阅几万字的材料,为一个数据找各种报告求证。

是的,我无法阻止或否认,个别自媒体唯利是图,拉低了整个行业的下线。

让公众产生这样的偏见,受伤的却是所有自媒体人,特别是那些认认真真写作的人。

我想起一个著名的实验。

有人请来6位摄影师,用同样的器材道具,在同样的场地,给同一个人拍肖像。

但拍摄之前,实验者分别给这一个人编造了6种不同的身份:

百万富翁、救生员、囚犯、渔民、灵媒和酒鬼。



结果,6位摄影师给这个男人拍出了完全迥异的照片:

有的阴冷奸邪,像囚犯一样可怕;



有的阳光温暖,像一个助人为乐的救生员;



还有的面目呆滞,像一个颓废的酒鬼。



可实际上呢?这个被拍摄的对象,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

他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类人,但却在不同观察者的既定认知里,先入为主产生了偏见。

拍出来的照片,也就理所当然地符合那些身份:

囚犯肯定是阴森的,富翁肯定是稳重的,渔民肯定是悠闲的......



正如实验者最后总结:

“一张照片所展现的与其说是镜头前的人,不如说更多表现了拍摄者的观念。”

偏见就是这样,会让我们刻板地对一些人和事进行褒贬,然后上升至整个群体

它无处不在,职业、地域、性别、爱好......

自以为是的偏见,其实比无知更可怕。

04

写这篇文章,耳朵无意为任何人洗白。

在那个冬夜,拿起棍子的保安不仅打死了一个努力活着的无辜男人,也打碎了他背后的亲人、家庭。

这样的暴力狂、杀人犯,必须受到谴责和惩罚。

但耳朵还是想说点不一样的。

对于写作者来说,跟风责骂、煽动情绪,是简单的,也是讨好的。

我只要再列举出几个保安伤人,或者保安趾高气昂刁难外卖小哥、快递员的例子,迎合大众的情绪,指责他们仗着有点权力就欺负人。

很容易就能写完一篇文章,获得不少点赞。

可这样没有原则地制造偏见和对立,造成的结果,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我想到,去年4月14日,北京朝阳区某小区门口,几名保安将一个外籍人士按倒在地上。



如果我们纵容偏见,是不是以后看到这样的新闻,上来就要破口大骂“保安心狠手辣”?

但事实是,那是疫情期间,这名外国人拒绝出示出入证,拒绝佩戴口罩,试图强行进入小区。

在被保安阻拦后,对保安大打出手,还把对方手机摔坏。

外国人不用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

保安这才无奈将他制服。

因为我还想到,12月27号傍晚,杭州某小区门口,两名保安抄起购物车、甩棍,和一个男子打了起来。



如果我们煽动偏见,是不是一看到这样的画面,就惊呼“保安气焰竟会如此嚣张”?

但事实是,这名男子先是拿着10公分刀刃的刀划小区里的车,又比划着吓唬路过的女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保安怕他伤人才冲上去。

但男子一刀捅在了保安的肚子上,幸而被腰带挡住并无大碍,几名保安这才抓起手边的东西,拼命想把他手中的刀打掉。

若这次,我们咬定了保安的恶人形象,将偏见传递下去。

今后即便他们是在做好事,我们也觉得是在行恶。

明明一叶障目,还笃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相。

退一万步说,倘若下一次被打上标签的,是外卖员、公务员、商人,或是女性、男性,或是东北人、河南人......

最后被伤害的,将是我们每一个人。

这世上确实有魔鬼,有禽兽。

但ta不属于任何一个既定群体,ta只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个人披上了不同的职业外衣、地域外衣、性别外衣……

世人世事,我们所见的终归是冰山一角。

让人性的回归人性,不随意给任何群体下定义,也是生而为人的一种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