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Ally,北大法律系双学士毕业, 移民前是北京市法院工作。移民加拿大的这16年里,她做过果蔬连锁超市Kin’s Farm的收银员,生育了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在VCC学习了法律助理文凭,曾在列治文市政府工作,又成功申请到BC省法院的工作。从30岁移民加拿大到现在,Ally回顾所走过的路,感慨自己仿佛又活了一辈子,不变的是她至始至终一路向前,有盼望有信念,从未放弃过努力。愿她的故事在这个冬日给您带来力量与温暖。
12月24号,冬日的早晨,晴,冷。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太阳正在慢慢升起,紫色的霞光映衬着远处绵延的山,天是蓝的,山是蓝的,山里的雾气缭绕,在太阳的照晒下缓缓的飘到空中。山顶的积雪白茫茫的,像一顶顶白色的毛线帽子。”蓝调下的温哥华”的称呼再恰当不过了,心情突然无比的通透。路上的车辆很少,我一路向前。
我知道前方有我寻觅追逐好久的地方。尽管每次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对于更喜欢走路不喜欢高速公路快节奏的我来说还是很有挑战的。但是每天去上班我都充满期望,我想这可能就是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有这样的正能量。从来加拿大到这一站我用了十年的时间。
我是十六年前的夏天登陆温哥华。当时航空公司允许新移民免费托运三件行李,我挑了又捡,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压缩在那三个行李箱里。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一个人。整整一晚上的飞行,抵达这里是上午。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基本上就没有合眼,激动,紧张,抛在我身后的是安逸,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飞机落地后首先找到了自己硕大无比的行李箱,扑面而来的是温暖湿润的气息,习惯了北京燥热的夏天,一开始我还不太适应。记得当时的机场没有太多的志愿者或者中文标识,只要不让我张口说英语我还是蛮自信的。
在排队办理了新移民落地手续后终于来到最后的关口。现在不记得为什么当时海关人员让我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大箱子,后来花了我很长时间才把东西都塞进去拉上拉链。然后他们问了我几个问题,看我一副迷茫的样子,先是yes 然后是No的回答估计我没有听懂,就让我呆在一边等着。这时候才深刻体会到以前学的英语不够,口语听力太差了,太高估自己了。
过了很久终于有个翻译在电话里接通了,问我有没有后续的东西寄过来,我后来想估计是为了新移民日后再托运行李免税的吧。我心想我全部的家当已经都在这里了,想有也没了呀。等我终于走出机场,等待接我的先生焦急的忙跑过来,估计同机的人全都走光了。
我抬头看天空,光线太刺眼了,睁不开眼睛,只是觉得天好蓝,云彩好低,恨不得一伸手就要抓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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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先生带着我办理各种手续,最主要的就是办理工卡,这样我就可以申请工作了。我不会开车,所以我们搬到了离商场近的一个公寓。
当时的那家人因为女儿要去多伦多上大学要搬走,他当时在商场里的一个菜店上班还顺便给我推荐了过去。菜店是一个很知名的连锁品牌,当时的店长是个广东来的大哥,原来做计算机,后来想尝试别的行业才在那里做店长。
他同意给我一份工作但是前提条件是我需要记住所有的菜的代码。等我看到密密麻麻的那些代码都傻眼了。因为收款机还是Dos 系统,所有的蔬菜水果都是4个随机定义的数字,而且毫无规律,比如富士苹果代码4532,gala 苹果可能就是4681。结帐的时候就要敲进去正确的代码才能保证价格不出错。
当时想怎么会有那么些的苹果种类?光土豆就有baked potatoes, yellow potatoes, white potatoes.... 不就是一个土豆吗?对我的挑战不光是这些,我还不认识这里的钱币,要是给顾客找错钱了怎么办?
他给了我三天的时间去记住所有代码。种类繁多的英文名字我也不知道,看这些数字代码我看不到一点儿的联系。我想如果我能把这些数字和图形实物联系起来就会好记很多。
我去菜店详细的把各种菜的摆放位置记下来,回家根据记忆画了一副平面图出来,这下可是用上了我当年机械制图的功底!每天我就看图说话,三天下来看到土豆的时候脑子里只有数字。等我回去面试的时候,这些代码我已经背的七七八八了。他很高兴的录用了我,说等我一收到工卡就可以开始上班了。
刚开始在菜店的日子无疑是辛苦的。在国内的时候一天三顿饭都在单位吃,我那里拎过菜呀?现在在这里顾客买的菜我都要一袋子一袋子装好,从台子上称重放到下面的袋子里,再把袋子放回台子上交到顾客手里,还没有等你直腰,下一个人就又站过来了。一天下来胳膊疼腿疼,有过几次我回家吃晚饭直接睡觉到天亮。
冬天来了,菜店的大门也是开着向外的,冷风吹在身上,身上冷,更冷的是你的心。菜店旁边就是商场的入口,每次有人进出总有暖暖的风吹过来。紧挨着入口的是一家bakery,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刚出炉的面包味道。奶香味和蔬菜水果混在一起的味道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多年后我去那个商场,这种独特的混杂的味道一下子把我带回到十多年前的记忆中。
在菜店里工作的日子虽然是艰辛的,但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却让我熟悉了所有的蔬菜水果,还知道了怎么辨识好的蔬菜水果。从刚开始以为只有翠绿的才是新鲜的,结果买回来的牛油果太生了,吃了一口难吃就给扔掉了。
到后来和朋友一起去买橙子,她问为什么我挑选出来的比她的甜,我笑了笑,说水果会说话的,我每天和它们交流自然一下子就知道那个好吃了。这自然是笑话了。不过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嘛,我一下子了解了当地人的“食”,感觉和生活亲近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我熟悉了这里的货币,刚开始还总搞不清楚5 cents和10 cents 的区别,很愤愤的说为什么10 cents 的居然要个头小?每天还提心吊胆怕找错钱,因为规定每天误差不能超过2块钱。直到后来的一天,店里的主管夸奖我,她说“你太厉害了,一天下来$2000块的销售额居然一分钱不差!” 后来我想这还是难度挺大的。每个人买菜都是有毛有分的,一天得有多少个transactions 啊!怪不得她对我很佩服。
后来由于先生换工作我们就搬到100多公里外的另外一个城市了,不会开车的我就只好宅在家里看日出日落。那个城市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所以也没有ESL 这样的机构。我每天去教会里和几位老爷爷老奶奶一起听讲圣经,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坐在那里听她们讨论。要不就是回来看tree house 这样的幼儿节目练习口语。同一个楼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非常热情,每次看见我都拉着我聊天。可惜我的英语当时太贫乏了,聊天的内容也很简单。
前几天看到一个搞笑的小视频,对比学渣和学霸的词汇量。学渣说“I am happy”, 学霸说“ I am delighted, I am rejoiced, I am thrilled”, 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太恰当,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展示不能融入当地的文化更重要的一方面就是没有对等的语言交流。
我初中开始学习英语的时候,教我的英语老师就是我们当地高中毕业的一个邻家姐姐。我的基础无疑是差的,和现在动不动雅思听说读写都7分的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当年出国前我也是拿着新东方老俞的红宝书看过的,不过当时的我太安逸了,上下班有班车,三顿饭在单位吃,衣服有工作服,每周都送干洗,工资每月自动到账,根本没有意识到学英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多年后在加拿大偶然一次还见到了老俞小小的激动了一番,真想告诉他当时的红宝书可是每个人的指南针,这是后话了。
等我们再搬回来温哥华的时候,儿子已经半岁了。日子一天一天过的疲惫又快乐。我的性格是坚强的,但却是被动的,好像每次都是直到自己不得不改变的时候才会揭竿而起。
我从大山脚下走出来,当时中国的整体生活水平都差,在农村就更别提了。小时候印象中一年才吃几次肉,最高兴的时候是过年。因为大家会做很多好吃的,一下子做出好几天的饺子放在家里,等亲戚来的时候下锅一煮就可以吃了。还会用自家的黄豆磨出一个豆腐。那时候天气冷,虽然没有冰箱,但是放个十天半月都没有问题。如果实在太多了就把豆腐炸出来保存,金灿灿的,我叫那个“虎皮豆腐”。妈妈总是把家里做出来的最好最漂亮的送给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家,这样他们就可以招待来拜访的亲友。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妈妈想给姥姥做一个大大的花糕,没想到在锅里发的太大了,把蒸锅的四周堵的严严实实,蒸汽上不来,一直不熟,妈妈加了好几次煤,加了好几次水,大半天才搞定。结果本来应该白白的花糕被熏的黄黄的,最后我们只好留下来又给姥姥做了另一个。
天很冷,从井里挑回来的水在院子里的水缸里都会冻出冰来,为了怕把水缸冻坏,在外面会裹上一层稻草。即使冬天是那样的冷,我从来没有觉得艰难。难的是当时好多女孩子中学毕业就不再继续上学了,因为看不到未来。我最好的朋友她初中毕业就回家了,因为她要回家做家务好支持她的两个哥哥上学或者出去务工。生活日复一日,妈妈的命运在女儿身上重演。
我的爸爸在西安长大,妈妈是当地的老师,他们希望我能走出去,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当时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将来我一下子走了半个地球。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是没有电的,后来即使通电了据说当时很短缺,白天都要供应工厂生产,每天都是晚上工厂下班了我们也要睡觉了才会来电。每天晚上我就点着一盏煤油灯,用小墨水瓶做的,瓶盖上加个灯芯。我喜欢那种煤油的味道,每天坐在那里第一件事就是拿一小片纸擦我的灯。好多人的煤油灯都沾满了油腻尘土毛絮絮,我的灯却总是亮晶晶的,玻璃瓶擦的一尘不染。有一次我妈实在憋不住问了我一句,“你不是昨天刚擦过吗?”。擦亮我的小灯成了我日常的一部分,擦亮我的灯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我想我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要不我每天怎么那么有动力坐在灯前学习。当时能考上大学真的是太难了,直到现在我还会看有些纪实片“高考”,就像我们去看三文鱼回流,跳过去龙门的才有几个?尤其是在资源短缺条件艰苦的偏远农村?我坚持一路前行,有爸妈的一路鼓励,有我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小煤油灯。
我是习惯被动的接受,我还是爱折腾的。当年考大学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不过只要有大学上就已经很高兴了,最后阴差阳错的读了发动机设计的专业。班里30个男生4个女生,我去找系主任想换国际贸易专业,他一口回绝,说现在都是国家统一计划招生,“既来之则安之”。我咬着牙坚持了四年,学习枯燥的机械原理,不喜欢不代表我做不好,最终以机械部优秀毕业生分到北京某设计院工作。
四年的折磨最终换来了一个北京户口,在别人眼里也许我是成功的。每天上班去悠闲自得,但是我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想到自己以后一辈子都还要忍受这种折磨,我终于决定再次走出去。我爸爸当时劝我说他一辈子工程师了才跟我挣的差不多多,不要再折腾了。我住在的姨妈家就在大学林立的海淀,每天上班经过北京大学我就想只要我能读这个大学的任何专业我就满意了。从此又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学习高等数学,英语...再次备考,半年后终于如愿以偿踏进了心仪的大学。
那时候青春洋溢,生活充实极了,考试再考试,律师考试,之后的国家统一司法考试,北京市公务员考试,我也适应了社会的要求一次次挑战自我。毕业后顺利找到公务员的工作。日子过的一如既往的平淡又开心。直到后来先生移民我又被迫开始了新的挑战。
尽管先生回国的时候给我带回去了LSAT, 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被安逸蒙蔽了双眼,我并没有主动的改变我的世界。直到自己亲自站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才意识到自己知识的缺乏。
后来随着儿子一天一天的长大,我也慢慢的走出了自己自闭的世界。当时听人说父母来探亲的签证很难批,最好自己有工作做担保。有一天我在家门口拿了一份免费的当地的报纸,看到了招工的广告,尽管当时并不太懂具体是什么,但看到是市政府招聘我想是不会差的,第一天就跑到市政府投了简历。后来想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从被动变得更主动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一个多月后接到了面试通知。我当时觉得自己英语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但是面试时几个人轮流提问还是很紧张的。记得Julie 当时问我这个部门要管几个facility,我都没有弄明白什么叫facility. 我想我的勇敢和真诚让她们觉得我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开始上班后才知道我是她们招的第一个新移民。人是有缘分的,你和工作也是有缘分的。这在我后来再换工作的时候又验证了。
父母第一次来温哥华是10月份,温哥华有人称是“雨哥华”绝不是虚传的。有时候能连着两个星期下雨,要不为什么一到冬天大家都会多少有些忧郁呢?没有阳光看那里都是灰蒙蒙的,路上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刚从国内来的尤其北方人还真是不适应。有一次先生带我父母和孩子去downtown 散心,看那里高楼林立,漂亮的古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会好很多呢。他指着一个漂亮的建筑说那是美术馆,以前是法院。我妈妈说了句,要是Ally 能在这里上班就好了。大家就当是随口说说,当时无疑这个预期有些高,高不可攀,高的不切实际。
但是谁能想到当年随便一说竟真的被说中了。在别人眼里我可能是幸运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是因为我从未放弃过努力。多年之后,当我推开坐满了人的法庭的大门,领着大法官一起走进来。面对十几个滔滔不绝的大律师,记录下他们的陈词辩论。坐在旁听席上的我的父母,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是我看到他们眼里欣喜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