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当家住底特律的希斯-伊丽莎白·布朗(Heather-Elizabeth Brown)开始发烧时，她在警察局工作，属于一线工作人员。
在两次因为急诊室爆满而被拒之门外后，布朗第三次去了急诊时终于被收治。她被检测为新冠阳性，那时她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医生给她上了呼吸机，在接下来的31天里一直处于药物引起的昏迷中。
在得新冠之前，30多岁的布朗非常健康、活跃。“但当我摘下呼吸机时，我得从头学习如何呼吸。”最微小的快乐——比如在她的鼻饲管被撤掉后吃一小块冰——成了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六个月后，布朗仍然是个病人。她因血栓入院治疗，心脏问题挥之不去，神经疼痛，极度疲劳。“现在我连自己做顿早餐都办不到了，”她说。最麻烦的是，她仍然经历着严重的脑雾（指思维变慢、记忆力减退，昏昏沉沉像是在梦游），这让她很难重返工作岗位。
许多人经历了和布朗一样的情况，原本非常健康，但在感染了新冠开始缠绵病榻。虽然早期对新冠的研究集中在其呼吸道症状上，但我们现在知道它的影响——包括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可能更加广泛，也更加无情。
12月3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举办了一个为期两天的研讨会，讨论所谓的“新冠长期症状”问题，这指的是在首次感染后，一些病人的症状会持续数周或数月。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最近列出了一些患者所经历的持续性症状，包括胸痛、脑雾、疲劳和脱发等。
因为这些病人的症状并不都是一样，他们需要不同的医疗护理。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明确表示，现在问题远多于答案——比如，哪些患者会出现后遗症，病毒会导致什么症状，症状可能会持续多久，如何治疗，这些都没有定论。
疫情至今已近一年，但尚未有全面、大规模的研究来确定新冠长期症状的发作比例。初步研究表明，10%至88%的新冠患者将在数周或数月时间内出现至少一种症状。其中一些可能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影响；一项研究发现，50%的非重症监护病房患者报告说，他们的认知功能发生了显著变化。
参加研讨会的医生们说，他们对新冠长期症状的范围及其潜在的社会经济影响感到惊讶。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Allergy and Infectious Diseases)所长安东尼·福奇(Anthony Fauci)在活动上发言说：“这是一种非常真实、非常广泛的现象。”
即使最终的长期症状发病率只是10%，但由于美国的感染人数实在太多，这仍然意味着已经有数百万的美国人患上（或将出现）长期症状。但问题是尽管数量众多，但用布朗的话说，“我们是一群被忽视的人。”因此，这类病人或许很难得到医生的治疗。例如，患有新冠长期症状的病人安东尼·坎贝尔(Anthony Campbell)说，有一位医生认为他的一切问题都是焦虑症发作，因此要求先治疗他的心理疾病，而拒绝处理他出现的持续性生理症状，也不愿在残障表格上为他签名。
数10位患者讲述了新冠长期症状带来的影响，包括勃起功能障碍、内分泌失衡、幻觉和类似失智症的症状，这些问题都可能会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月经变化和勃起功能障碍
关于长期新冠效应最令人惊讶的新发现之一是，在新冠感染后，女性和男性都报告说出现了性和生殖系统症状。
“患者主导研究小组”对640名新冠长期症状患者进行了调查，记录了包括睾丸疼痛、泌尿系统问题和月经变化在内的200多种症状。
全科医生和更年期专家路易丝·纽森（Lousi Newson）说：“许多新冠患者注意到，他们的症状在经期来临之前会变得更糟。”纽森因此开始怀疑新冠长期症状可能与性激素水平有关：经期前雌激素处于最低水平，而且新冠的一些长期症状，比如脑雾、疲劳、头晕、关节疼痛，也是更年期的症状。
迄今为止，纽森在一项试点调查中收到了842名患者的回复。她说，结果“证实了我的想法，即长时间的新冠很可能与低激素水平(雌激素和睾丸激素)有关，而这一点到目前为止在研究中一直被忽视。”雌激素对女性的健康至关重要，异常低的雌激素水平会导致不孕、骨质疏松、性欲缺乏和抑郁。
纽森说，在她的更年期诊所接受了激素替代治疗后，一些出现新冠长期症状已经有所改善。
新冠长期症状也会显著影响男性生殖系统和睾酮水平。英国伯明翰阿斯顿大学性医学教授吉奥夫·哈克特（Geoff Hackett）说：“人们完全忽视了新冠病毒对生殖系统的影响。”他解释说，在急性疾病期间，睾丸会直接受到病毒的攻击。
最近的几项研究指出，男性睾丸激素在新冠病毒患者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德国的一项研究发现，大多数因新冠而入院的男性患者，其睾酮水平较低，炎症标志物较高。(这项研究无法确定这些低睾酮水平是否在他们感染新冠病毒之前就已经出现。)
意大利的一项类似研究发现，较低的睾酮水平预示着住院病人的预后较差。在武汉进行的第三项研究也发现新冠患者的睾酮水平较低，他们表示，这需要“更多关注新冠感染后康复患者的性腺功能评估，尤其是育龄男性。”
勃起功能是整体健康的标志，克利夫兰诊所(Cleveland Clinic)的泌尿科医生瑞恩·伯格隆德(Ryan Berglund)最近发表声明称，对于在感染新冠病毒后出现这一问题的健康年轻人来说，“这可能是某种更严重问题的迹象。”
认识到这些影响可能有助于医生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哈克特说，一种常见的勃起功能障碍药物他达拉非(Tadalafil)可能对新冠患者有显著帮助。
但哈克特说，即使英国国家卫生系统推出长期新冠诊所，他对这些症状被忽视感到失望。他说：“他们的策略包括健康饮食、补水和正念。重症患者会怎么接受这种疗法呢？他们提供的都是些陈词滥调。”
肺的问题
新冠长期症状多种多样，往往不局限于身体的某一部分。最近一项针对英国201名新冠长期症状患者的研究发现，即使是在年轻的低风险人群中，也有66%的人在最初症状出现四个月后出现了一个或多个器官受损。
如果像布朗那样，病情严重到需要上呼吸机的程度，往往会带来并发症。一项研究发现，在使用呼吸机的患者中，81%会出现谵妄，五分之一患有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ICU患者常见的肺部疾病)的患者会经历长期认知障碍。但即使是症状较轻或根本没有初始症状的新冠患者也可能出现长期后遗症。
肺部出现问题可能是新冠最直接的长期症状。以前的几次冠状病毒疫情曾在一些患者身上造成肺瘢痕。一项为期15年的研究，对2003年爆发的71名“非典”（SARS）患者进行了研究，发现三分之一的患者肺活量减少；在2017年的一项研究中，三分之一的中东呼吸综合症（MERS）幸存者也有长期肺损伤。
新的研究表明，大约一半的无症状新冠感染也会出现肺部损害。目前尚不清楚这些症状会持续多久。一些患者报告说，他们的呼吸已经有所改善，尽管比他们希望的要慢得多。一项针对中国轻度患者的研究发现，70%的患者在首次患病三个月后肺部片子出现异常。
血液凝块和其他心血管问题
在疫情早期，医生们注意到许多新冠患者在感染后不久发生了严重的血液凝血问题。但有些病人，比如布朗，是在最初症状出现三个月后发生了血栓问题。
大的血凝块会导致组织损伤，需要截肢。较小的血块会限制肺部的血液流动，影响正常的氧气交换。如果血块进入大脑或心脏，还可能导致中风或心脏病发作，23岁的赖利·贝伦斯(Riley Behrens)最近感染新冠病毒，随后出现了一次中风。“在此之前，我是一名健康的年轻运动员，没有重大疾病，”她发推说。“而现在，医生告诉我，由于肺部和大脑受到了持久的损伤，我可能再也不能参加有身体接触的运动了。第二次中风的风险始终存在。”
很难知道在新冠患者中凝血问题有多普遍，但与凝血相关的疾病报告肯定增加了：最近发表在《血管外科年鉴》(Annals of Vascular Surgery)上的一项研究发现，在疫情期间，截肢病例的数量增加了两倍。多名研究人员报告称，中风患者数量激增，这包括像贝伦斯这样的年轻人和一些并不知道自己感染了新冠、只是在抗体检测中发现呈阳性的患者。
除了凝血，新冠还会对其他心血管功能造成影响。在一项研究中，1216名新冠患者中有一半患有心脏异常，七分之一患有严重的心脏问题。
斯克里普斯研究转化研究所(Scripps Research Translational Institute)所长、分子医学教授埃里克·托波尔(Eric Topol)说：“患者可能没有任何肺部症状，只是心脏或大脑受到影响。”这包括心肌病、心肌炎、心包炎等。一项对54名患有轻度新冠病例的大学运动员的研究发现，三分之一的人患有心包炎。
许多长期新冠患者在最初患病几个月后也有持续的心脏问题。例如，马萨诸塞州贝弗利的凯特·梅雷迪思(Kate Meredith)在3月份首次患病。现在，她有心动过速。“如果我起来洗碗，心跳就会跳到每分钟140次，”她说。
免疫系统
一些出现新冠后遗症的患者报告有类似肥大细胞活化综合征(MCAS)的症状和炎症，这是一种引起过敏反应、胃肠道问题和神经系统问题的慢性多系统疾病。
英国考文垂大学(Coventry University)的心理学讲师弗朗西斯·辛普森(Frances Simpson)说，她和5岁和9岁的孩子在3月份感染了新冠，此后一直非常不舒服，比如有头痛、皮疹和极度疲劳，以及新的过敏反应。她发现，“在读到肥大细胞活化综合征的报道时，我们的所有症状都能得到解释了。”
神经系统
一篇同行评审的论文发现，令人惊讶的是，40%的新冠患者表现出某种神经系统表现，超过30%的患者认知功能受损。这些症状——包括脑雾、极度疲劳、短期记忆困难、剧烈头痛、刺痛或麻木——在长期患者中很常见。
英国剑桥MRC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的生物学家、研究组组长玛德琳·兰开斯特（Madeline Lancaster）怀疑，新冠病毒或者炎症细胞可以穿透血脑屏障。但是，尽管病毒感染后的症状可能会持续数月甚至数年，但医生很难在神经学测试中找到线索——在核磁共振成像上可能看不出来。“不幸的是，患者可能会被告知所有的不适都是他们想象出来的，我们让那些病人失望了，”兰开斯特说。
神经炎症会导致情绪和行为的变化。萨米和女儿今年3月在英国感染了新冠病毒。从那以后，她15岁的女儿开始出现头痛、自主神经失调、疲劳、极度焦虑和情绪爆发的症状。“她不是爱哭的人。她平时非常坚忍，”萨米说，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经常非理性地爆发。”
最近发表在《柳叶刀精神病学》(Lancet Psychiatry)杂志上的一项针对62354名患者的研究发现，在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的三个月内，五分之一的患者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但是什么是鸡，什么是蛋？”兰开斯特问道。“有可能有些人的大脑本来就有漏洞，当他们感染新冠时，病毒更有可能进入他们的大脑。”
神经炎症也可能有助于解释那些患有新冠的孩子出现的奇怪症状。缅因州波特兰市的格雷琴·肖姆(Gretchen Shaum)说，她15岁的儿子在3月份感染了新冠病毒，“情况看起来很奇怪”：他的瞳孔会奇怪地扩大，出现了头痛和极度疲劳，还有一种被称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综合症”的症状，也就是出现了视觉感知的改变，有时会形容人们的脑袋“变小了”。
孩子和新冠
在疫情开始时，似乎大多数儿童在感染新冠后病情都很轻微。但许多家长现在清楚地表明，任何年龄的儿童都可能而且确实会经历持续的症状，这可能会完全改变他们的生活和学习。
萨米说，现在不仅仅是孩子的症状无法得到治疗，而且他们还常常受到医护人员的误解——很多人认为是家长心理出现了问题。“我想还有很多孩子生病了，但没人能帮他们理清头绪，”萨米说。
虽然很难量化没有人跟踪的数据，但美国儿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表示，美国新冠肺炎病例中约11%是儿童，截至12月3日，有超过146万名儿童感染了该病毒。在一项针对18岁以下儿童的研究中，14.8%的儿童表现出新的神经系统症状，如头痛、肌肉无力和反射减弱。当中最小的孩子18个月大；最大的15岁。
尽管父母报告的儿童症状与成人长期后遗症类似——头痛、极度疲劳、难以集中注意力、焦虑、抑郁、心动过速、自主神经失调、持续发烧——但其他症状则有所不同。例如，在萨米成立的一个患者群组中，一些家长报告说孩子们经常流鼻血。
父母担心他们孩子的生活可能会受到这种疾病的长期影响。对于成年患者来说，影响也是巨大的。
今年春天，一名医生感染了新冠（她的家人出于隐私要求不透露她的姓名），随后出现了各种后遗症。她开车去了纽约，在与她所知道的最好的研究人员交流后，她仍然感觉找不到一条出路，最终选择了自杀。她把自己的遗体捐献给科学研究。
对于像布朗这样幸存下来的人来说，问题无处不在。“当我想要孩子的时候，这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布朗问道。“下一个症状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没有人能告诉我任何具体的事情。”尤其让她感到沮丧的是，她的朋友们仍然相信感染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一定能够康复。
“你可能还好，但也可能不太好，”布朗说。“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运气不好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