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时任首相卡梅伦(David Cameron)为此结果下台,其内政大臣特雷莎·梅(Theresa May)于同年7月接任首相,直到2019年6月辞职前,特雷莎·梅经历了2次不信任投票,并先后提出3份脱欧方案,盼以“软脱欧”形式解决僵局,却遭工党与党内“硬脱欧”派否决,最后只能黯然下台。
英国前首相特雷莎·梅在任期间曾与欧盟连成脱欧协议,惟她的方案在英国国会三度遭到否决。图为2019年5月,特蕾莎·梅宣布将会辞职,讲话期间难掩情绪波动。(Getty Images)
2019年7月,前外交大臣约翰逊(Boris Johnson)成了唐宁街10号的新主人,其虽曾表示“不排除无协议脱欧(No-deal brexit)”,但眼看时限迫近,也只能在一路跌撞中,推动谈判前行。2020年1月31日,英国正式脱离欧盟,由此开启11个月的过渡期,却随即遇上疫情,谈判自要让位防疫。如今12月31日过渡大限将临,双方依旧存在重大分歧,“无协议”之说再度甚嚣尘上。
回顾这场“拖欧大戏”起源,虽有本土疑欧意识作用,也受新自由主义危机催化,但真正启动程序的关键,仍是2016年的全国公投。这场活动看似为民主的精神展演,实是政客机关算尽后的弄巧成拙,更在后续一系列政治攻防下,让英国经历了长达4年的原地打转,不仅催发资金与企业外移,更令英镑急遽波动,脱欧也由此霸占英国政坛,屡屡排挤其余议程。即便最终协议得见,伦敦的金融地位也将随英国剥离欧盟而下降,后续影响不言而喻。
由大西洋彼岸回望东亚,台湾虽也关注脱欧进程,却总在一厢情愿的幻影中迷走。各式论述以“脱欧”为皮囊,引渡骨血里的政治要求,往复之间,台湾彷佛借鉴了历史经验,实则在类似困境中越陷越深。
2020年12月8日,英国首相约翰逊离开伦敦唐宁街10号,前往外交、英联邦和发展办公室参加内阁会议。(AP)
台湾如何论述脱欧
2016年脱欧之初,台湾舆论场受到英国的“公投圣光”感召,荡漾着鼓舞与反思的浪潮。彼时多数文章论及此事,尽将英国形塑为“民主的完美范本”,认为台湾膜拜之余,应务实效法,原因无他,“脱欧”的争议性使然。
平心而论,“维持自主”在英国政坛虽是陈年议题,涉及规章建置的“脱欧”议程却非人人可触,一来其所需专业门坎极高,二来所涉事务面向甚广,故本就不适以公投解决。然而台湾舆论正是锁定了前两大关键,“反向思考”,认为如此高专业需求的重大争议,竟也能诉诸全体民意,英国的民主程度显然“突破天际”;反观台湾,正是因对公投“处处设限”,致使民意难彰,故才始终难除“威权遗毒”。
在此脉络下,台湾涌现了鼓吹公投的声浪,认为诸如核电、证所税、退休金改革与筹措长照财源等,皆为台湾社会悬宕已久的重大争议,应参照英国脱欧的“直接民主”,以公投解决;甚至有舆论将英欧与两岸关系相对照,认为庞大的“欧陆经济体”进逼英国,正如大陆企图统战台湾般,这场“世纪公投”刚好能为台湾提供示范,或有一日,台湾也能借公投决定两岸关系走向。
台湾第一座核能电厂1号机组已届满除役,这个运转长达40年的机组走入历史,但同样已长达近40年的台湾反核运动却仍未停歇。图为核一厂2011年间,于日本核灾后开放参访。(中央社)
舆论发展至此,早已泛出了原有的英国脱欧框架,无数话语尽遭民族主义的黑洞吸纳。故在“以公投解决两岸关系”后,又出现了“脱欧公投虽值得效仿,但统一要求无权为之”的呼声。这般论述虽肯定公投与民主的至高无上,却增加了但书:正因欲保台湾民主,故要限制可能摧毁民主的一切途径,统一自是首位之恶。
如此言说,看似仍以民主为核心,实已渐窜极化政治火苗:面对经济与治理困境,政府短期难改大局,社会则沉浸于虚无的集体逃避中,群众也在潜移默化间,盯上了当权者所标举的特定群体,并视其为内部恶疮、集体之敌。在脱欧时的台湾,其名为“支持统一者”,如今则已演化出“中共同路人”等新称。
从2016年6月23日英国就是否脱欧一事开始举行全民公投至今,已耗时4年5个月。(AP)
精英与民众的相互绑架
换言之,英欧关系究竟如何、公投是否就能实现台独,其实皆非此派论述支持者的关注焦点,公投在其看来,与其说是民主的体现,不如说是羞辱、区别“内部敌对势力”,以凝聚所在阵营向心力的工具。人们嘴上对“脱欧”夸夸其谈,看似关心国际,实则不过欲巧立名目,以发展反中的民粹新论述。
在此氛围下,尽管英欧关系与两岸脉络天差地远,台湾社会仍能一厢情愿,将欧盟等同中国,并借公投通过后的诡异余温,跨海自怜,同时动员内部仇恨;即便脱欧歹戏拖棚多年,可谓狠甩赞扬者们满满一耳光,更被诸多学者、媒体评为教科书级公投灾难,台湾舆论仍能若无其事来个急转弯,于2020年总统大选时,将沉寂已久的脱欧公投请出骨灰坛,以英国老年人投票率高于年轻人为宣传动点,大肆渲染“保守老韩粉”与“进步青年”的对立论述,鼓吹青年返乡投票,以免台湾重蹈英国覆辙,“被头脑不清楚的老人毁掉未来”。
2020年1月9日晚间18时,台湾大选,韩粉人潮航拍图。(楊家鑫/多维新闻网)
平心而论,脱欧公投中的青年投票率确实较低,然而台湾舆论也未能洞察到,这场灾难的源起,不在投票的人群分布,而在英国精英与民众的相互绑架。脱欧提案由保守党提出,其眼见鼓吹脱欧的英国独立党于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大胜,便孤注一掷,将脱欧公投当作选票吸尘器,顺道增加对欧谈判筹码,却弄巧成拙。而之所以会有此发展,主因便在其低估了民众的易煽动性,不仅在选举期间放任各式假新闻漫天飞舞,诸如约翰逊等政治精英更是带头鼓吹脱欧,以致铸下此般结局。
根据《经济学人》调查显示,公投提案成形前,认为脱欧为“急迫政治问题”的英国民众仅有10%,公投成案后,此一数据在短期内急速飙升至50%,足见精英的最后催化效果显著。但结果出炉后,便轮到精英们骑虎难下,只能被民意一路拖行向前。如此态势,恰似经历次次选举后的台湾社会:精英们于选前大肆煽动反中民粹,却在选后受民意裹胁,仅能继续佯装强硬。往复之间,民粹的土壤愈发厚实,台湾的回转空间却日渐狭窄。
2020年1月31日,庆祝英国正式开始脱欧的民众。(AP)
从赞扬公投到想象以此独立,从想象独立到禁止统一公投,从避谈脱欧到用以鼓吹选举,台湾舆论看似将脱欧议题玩弄于股掌,任意剪裁、随意嫁接,实则与英国步上了相似的命运:内部产业转型受挫、国际地位不如过往,政治精英遂炮制特定议题以催化选票、巩固权力,却也注定要受民粹力道反噬。
眼下英国悲剧已铸,台湾则仍在狂飙的酣畅中。但正如保守党的机关算尽禁不起一点万一,台湾若止不住自毁的步伐,恐也将在某次高潮后,换来悔不当初的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