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抗争运动将会怎样发展,目前还是未知数。《时代》写道,不仅有来自国家政权的打压、再次来袭的新冠疫情,运动内部也出现分裂的迹象:
“香港抗争运动的光谱很宽泛,包括主张自决的所谓本土派,极端自由主义的右翼民粹派,以及左翼民主派。现在,这场运动受到分裂的威胁。”
“左翼民主派批评认为,运动内部的暂时和解只给极右翼民族主义者带来好处。的确,川粉和鼓吹身份认同至上的民粹主义者今年在香港发声最响。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大选前36%的香港居民希望特朗普胜选。在社交媒体的抗议性论坛里,迄今一直充斥着大量选举舞弊导致特朗普败选、拜登胜选的评论,跟特朗普的言论如出一辙。拜登在香港的川粉眼里是一名软弱的中国的朋友,虽然他们未能在拜登的外交政策中为此找到证据。”
“右翼威权的诱惑之大,即便包括《苹果日报》发行人黎智英在内的香港最有名的中共批评人士,也都无法抵御。美国总统大选前,黎智英被一桩波及到华盛顿的新闻造假丑闻牵连:他的掌握共和党内线的美籍私人助理,使用黎智英的资金资助了一份造假报导,该报导披露拜登之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同中国进行了违法交易。今年10月间,福克斯新闻电视台、班农(Steve Bannon)以及其它媒体把它散布在特朗普周围。黎智英后来解释说对其助理的反拜登运动一无所知。”
“香港抗议运动中的左翼人士发出警告,称将反省右翼民粹思潮。左翼作家Promise Li不久前在一篇杂文中写道,港人对特朗普的接受和容忍是香港最黑暗的一面,‘它最终限制了我们追求自由的斗争’。但黄之锋,这个在西方最知名的北京批评者,却迄今没有同抗争运动里的右翼民粹者划清界限。”
北京为香港人设计的未来
香港民主人士正在遭受“大清算”。时评人长平认为,香港政府配合北京的打压不会到此为止,极权统治者正在将你变成你所讨厌的人。
香港自由的加速沉沦令人震惊。继12港人“送中”、黎智英被捕、立法会民主派总辞、学民三子遭判刑、许智峰账户遭冻结之后,本周再有立法会前议员胡志伟、朱凯迪、梁国雄,东区区议员曾健成、徐子见和陈荣泰以及民阵召集人陈皓桓、社民连成员邓世礼等多人被捕。
正如香港特首林郑月娥所说,因为有了国安法, “香港已彻底改变”。她称 “不会让香港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的缺口”,事实上是说不会再让自由民主在香港有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
如果不被阻止,香港政府配合北京的打压不会到此为止。先抓街头现场抗议人士,再抓曾经上街抗议的人士;不仅抓付诸行为的反对者,还要抓思想异议者;抓完异议人士,还要治理普通民众;不仅要整顿思想,还要改造灵魂……七十年来大陆人在中共统治下所遭遇的所有凌虐,都会以“浓缩精华版”的形式在香港上演。
黄之锋的回头一望,可能是香港最后的风景
前不久英国《卫报》约我给香港人写封短信,在钦佩香港人的抗争勇气的同时,我不无悲观地提醒说:“他们正在将你变成你所讨厌的人。”
当时黄之锋再次被短暂拘捕。跟黎智英被拘捕时一样,也跟上周他和周庭、林朗彦被判刑入狱时一样,大批的记者追随着他们,镁光灯闪个不停。作为民主运动的领袖,他们的故事总是出现在媒体的头条。摄影记者拍下的黄之锋被监禁前的回头一望,令全球关注香港的人们唏嘘感慨。然而,我担心这正在成为香港最后的风景。
黄之锋今年9月曾被短暂拘捕
当时香港警察修订了《警察通例》下“传媒代表”的定义,不再包括持有香港记者协会或香港摄影记者协会会员证的传媒,除了国际知名传媒之外,仅认可已登记政府新闻处新闻发布系统(GNMIS)的传媒机构。简而言之,跟中国大陆记者证管制模式一样。
如今更进一步。一周前,香港电视“有线新闻”突然大举裁员40人,不仅完全裁撤调查新闻小组“新闻刺针”,中国组也受影响。有线新闻关注民主自由,不避敏感议题,我也曾多次接受他们的采访。国安法降临之后,他们所遭受的政治压力显而易见。
仅有沉默是不够的,极权政治还需要你在谎言中生活
我写道,在不久的将来,香港活动人士的被捕,就跟中国大陆刘晓波、伊利哈木和任志强的被捕一样,会以失踪的形式进行。本地媒体不会出现一个字,社交媒体上的非官方通稿也会被删除干净。没有记者能够拍下伊利哈木入狱前的回头一望,也没有媒体让刘晓波在弥留之际对世人说上最后一句话。
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因为大多数人都不会谈论,甚至不想听见。假如你在微信群里讨论中国政府正在复制新疆“再教育营”模式,将大批藏人送进“培训中心”,首先你得采用一些回避审查的措施,比如以涂鸦的方式成功发送,然后立即就会有群友惊恐万状,谴责你不顾大家的安危,触及敏感话题。很快,群主会将你驱逐出去。如果你还想尝试,你可能会被查到,或者被举报,失去你那和银行卡关联、作为日常支付工具的账号,然后警察会约你“喝茶”,甚至通知你的家人和雇主。
恐惧已经在香港的空气中聚集。我的朋友、香港资深媒体人张洁平写道:恐惧袭来,首先退潮的,是语言。直到(国安法)发布之前,都没人知道具体的法条是什么。起初,单单是关于“有多恐怖”的猜想,就已经让许多话到嘴边的声音,被咽了下去。等法条公开后,“原来比我想像的最差情形还要恐怖”的普遍观感,让此前犹疑的恐惧落了地,那些咽下去的话,再也不打算讲出来了。
我写道,仅有沉默是不够的,极权政治还需要你在谎言中生活,还需要你去憎恶那些可能给你带来危险的人,还需要你歌颂它的领袖,还需要你感到幸福,还需要你仇视民主国家,热爱你的专制祖国,并为自己的生存策略的正当性辩护。与此同时,它还需要你变得势利,学会不排队,说话要高声,要去台湾买奶粉,最好送孩子去国外读书,自己也有一本国外护照。——没错,正是你所讨厌的中国内地人的形象。相信我,不是所有香港人都会变成这样,但是这是专制者为你们设计的未来。
极权统治下的人们,都在挣扎于谎言、欺诈、背叛与良知之间
这样的未来,今天的香港人难以想象;正如今天的香港,十年前的香港人难以想象。十年前,我有机会在香港一些大学和会议上发表演讲。我提醒观众说,香港可能会变成内地城市,几乎没有人相信。当时的香港公务员,受训于英国文官制度,潜心服务市民;香港的警察,更是全世界的楷模。曾几何时,人们不仅相信跪迎国安法的林郑月娥是中共长期培养的地下党员,而且认为残暴殴打抗议者的警察都是解放军的移形换位,因为实在难以接受现实的变化。
并非因为中国人和香港人怯懦无能。无论是《1984》里虚构的大洋国人,还是史塔西博物馆(Stasi Museum)里记录的东德人,或者是哈维尔《无权者的权力》中描述的捷克人,无一不在极权统治下挣扎于谎言、欺诈、背叛与良知之间。
香港人必须要看到,极权统治者正在将你变成你所讨厌的人。你周围很多人都会变成那样的人,你也不得不那样生活。但是,不要因此而放弃希望。正是史塔西博物馆留下的成千上万不光彩记录,促成莱比锡街头激情昂扬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