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的身上有很多标签。


他是辽北第一狠人,主打过开原市很多场恶仗;也是有着“水库浪子”之称的风云人物。


去掉这些标签,其实他的身份很简单,那就是演员,一个有可能被我们低估的演员,而且不只是喜剧演员。



其他演员的喜剧,可能大都是以逗笑为主,不理会电影的内涵。


范伟与他们不一样,他的喜剧更讲究悲喜交加,不是看时觉得好笑,过后空无一物的粗制滥造。


而是通过喜剧刻画生活的苦辣凸显现实的灰暗,于笑声中见悲悯,将苍凉精神内核包在密集的笑点之下。


耳朵大有福》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



耳朵大有福》将时代压缩,归类成不同声音,有噪音、高音喇叭、流行歌曲,以及鼎沸的市井之声,共同构成了十几年前的文化符号。


不用去专门观察就能注意到,噪音构成了《耳朵大有福》中声音部分的主要构成。


入网吧的CF声、商铺放的音乐、倒骑驴的蹬车声、二人转的伴奏声、浴池里的水流声、吵闹声、叫卖声,花样各异且无孔不入。



至于流行歌曲,《耳朵大有福》也未忽略。


因为它们是最能轻松表现一个时代的载体,有时一句歌词出来,回忆即上心头。


耳朵大有福》用了差不多20首怀旧歌曲和流行歌曲,几乎成了经典歌曲大联唱。


有充满激昂情绪的革命歌曲,烂大街的《秋天不回来》和《死了都要爱》,也有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与周杰伦的《千里之外》等。




岁月如歌,正是这些怀旧金曲撩拨着每个观众心中的秘密。


在不同的旋律下,《耳朵大有福》揭开了斑驳的岁月,让记忆在脑海中剥落,这些歌曲就像一种仪式,专门负责召唤记忆和拓宽叙事张力。



耳朵大有福》中有底层生活的艰辛。


这是很难得的取舍,毕竟很少有导演会选择把镜头对准这一人群。


思想跟不上时代发展的他们,该如何在当今社会生存?他们与周围格格不入,却又迫切希望跟上时代的脚步,可又有多少人愿意慢下来等等他们。



透过电影可以很明显的发现,不仅没有人愿意等他们,反而还想从他们身上捞一笔。


如王抗美老婆的病房,有一个年轻人,她和王抗美混熟关系后,有意哄骗他加入传销,便以新兴的网络商务为由,让王抗美前来参加。


不懂得什么是网络商务的王抗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传销,他不明白,网络不违法,商务不违法,跳舞也不违法,怎么搁一块就违法了。



其实,大多数国产电影都是镀了金,美了颜的生活,与现实几无可比性,反而会造成一种错觉,即中国只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


但在《耳朵大有福》中,一直在提醒观众,中国的社会百态,包含发展进程中的挣扎与落后。


电影立足于现实,以理性的镜头将被这个时代压扁的人物推向台前,并以诗意的方式对这个时代迎头痛击。




如即使年迈体弱,一些生活艰苦的老人还得出来工作,为微薄的收入不敢停下来。


他们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技术,更没有什么背景,只能卖力气,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他们为了生活骑着倒骑驴,整日奔波;他们为了贴补家用,支摊一元擦鞋,凑活着过,相信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电影的主角王抗美,也是这样的小人物。


他在拥抱现代性的冲击时,同样在忍受失去一些乡土性的东西。


传统的伦理关系变得极易破裂、人际交往越来越淡、道德体系逐渐崩坏、历史事件被人遗忘。



如王抗美的姑娘和姑爷,两人不似他们老两口和睦如初,多年来一直相敬如宾,反而是另一种相处关系。


夫妻间貌合神离,一天到晚都说不上几句话,动不动就吵架,一言不合便动手,出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


而且他们在王抗美筹办的退休仪式上都不愿意装,让仪式成了闹剧,也让本来心情大好的王抗美,以落寞收场。




除了亲情关系极易破裂,道德体系崩坏也随处可见。


如没正形的小伙儿,不愿意出一块钱的擦鞋钱,污蔑老人弄脏了他的白色袜子;忽悠人的转盘游戏,不论怎么转,奖品永远是袋装洗发水。



还有王抗美弟弟和弟媳妇的不孝顺。


他们的卖衣服摊,自己不张罗反而花钱雇人卖,两人则是没日没夜的打麻将。


和他们一起住的老父亲,吃不上一顿正常且热乎的饭,终日以烤地瓜充饥,还要为他们鞍前马后。



比这些更令人难过的是,年轻人们都忘了抗美援朝。


在好奇的驱使下,王抗美去电脑算命,小姑娘笑话他:“叔,你咋还取个女人名呢?”王抗美不服道:“啥女人名,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那最男人了。”




耳朵大有福》中有东北重工业没落的社会百态,里边有十几年前中国的痕迹。


如一群人在一起泡澡的大澡堂子、一声霹雳响,香味立马来的马路边蹦爆米花机、曾风靡一时的电脑算命;


以及路旁的修自行车摊、铺着格子桌布的圆桌、荒凉无人的废弃工厂、满街的三蹦子和破败的筒子楼。



当然,还有老年迪斯科。


舞池中最闪耀的不一定都是年轻人,也有可能是满面春风的退休老人,整条街都有他们的拥趸,大街小巷的迪厅也会有他们的传说。


他们在迪斯科球一明一暗的气氛下,跳着“快三慢三、蹦恰恰”,亦或是随意发挥的自由舞种。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平凡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留念。


它可能只是路旁的一个蹦爆米花机,也可能是转角的一家电脑算命摊,却是大隐于市的无可取代和记忆深处的回不去。


可惜随着风风火火的旧城改造和城市净化运动,一些我们儿时的记忆,有的已消失不见,有的徘徊在崩溃边缘。


城市,让我们变得饥肠辘辘,也让我们的回忆面目全非。



耳朵大有福》中有精湛的演技。


范伟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小市民形象。


这部电影用很短的时间跨度折射出极大的时代悲剧,在东北衰败的工业背景下,范伟塑造的角色完美展现出了整个阶级的窘迫和狼狈。


他的表演细腻又平实,初看时并不觉得有多么了不起,但细品时却惊觉,他那种给人不像在演戏的状态才是最好的表演。



有两段表演必须挑出来说一说。


一是作为退休工人的王抗美,唱《长征组歌》高音上不去,不得不服老时,生活的艰辛全部体现在他悲愤的眼睛中。


他的眼中含着眼泪,但就是不掉下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不再陌生人面前失态,他顺势抹了抹将要落下的眼泪,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段戏说明演戏并不是抹眼泪就证明演技好,而是克制情绪,范伟将这一定理贯彻的淋漓尽致,甚至还能抽空通过肢体语言和台词逗个乐。



二是王抗美从医院照顾完老伴儿,路过网吧吃泡面,看着新闻联播就酒,与网吧老板聊天的场景。


那种真实感就像是日常生活中邻居老大爷闲来无事,趁着吃饭的功夫与老哥们儿吹牛侃大山。


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精致的布局,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嗑,却犹如白开水一样,饮之无味但绝对解渴。



这部《耳朵大有福》于2008年在中国大陆上映,票房189万,它是张猛“东北三部曲”的第一部。


电影中,看不到亮如白昼的霓虹,看不到动辄万千的奢侈品牌,更看不到诗和远方以及岁月静好。


只能看到,千万个王抗美,不怨天也不怨地,卷裹在时代洪流中,拼命往前跑却怎么追也追不上时代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