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01
这桩一波三折的蹊跷公案,发生于明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的北直隶广平府。
是年八月,府辖某县,正如火如荼地搞一项颇为地方争光长脸的大工程。
项目名称:建贞节牌坊。
三个月前,县衙汇总一批贞妇烈女的事迹材料,报送广平府。经审核,加盖公章后,知府又呈报朝廷,请示给予表彰。
很快,批复便转了下来:
对贞妇烈女,除给予赏银,减免赋税外,还需修建牌坊,以令贞洁之名传扬后世,教化民风。
诏令既宣,但凡有贞妇烈女之地,皆迅速动工开建。
但说这日早晨,几个工匠结伴赶去工地,为一个名叫周五妹的已故女子建坊。
眼瞅要到地儿,其中一个小伙子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定在了当场。
其他几人忙循声望去,也不由慌了神暗叫糟糕:
昨日已垒建大半的牌坊,居然坍塌倒地,摔了个满地狼藉!
02
且不说牌坊倒塌,无异于贞操碎了一地。要知道,这建坊之事乃当朝洪武帝朱元璋御批,资金均由户部下拨,专款足额,交活领钱,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拖欠克扣。
如今,牌坊塌架,这不拎着脑袋凑铡刀,找死吗?
几个工匠也顾不上查找原因,趁监工没来赶紧清理现场,重建。
手脚并用,一通忙活,连晌饭都没顾上吃,一座高大气派的新牌坊又拔地而起,分外惹眼。
等风干上两日,勾缝抹灰,刻字挂匾,这活儿也便彻底完了工。焉料,不等工匠吁口气,一日半夜,高大的牌坊竟再度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
地基夯筑得又深又牢,牌坊砌得严丝合缝,天地良心,绝非豆腐渣工程。它能倒,真是活了见鬼。
而更令人惊恐的是,次日一早,知县及附近百姓纷纷围来,突然发现几块砖石上竟歪歪扭扭,刻写有“冤”字!
前文已表,这座贞洁牌坊的主人是周五妹。莫非她死得冤,阴魂不散,想以此举求个清白公道?
而瞥见一众百姓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知县顿时冷脸呵斥道:
“周五妹之案乃本官具结,何来冤屈?定是这几个刁民故弄玄虚,想多要工钱。给本官押回去,先打入大牢!”
03
工匠虽被下狱,可悠悠众口你咋堵?很快,种种诡异之说便如一阵风,传到了广平府。
广平府知府也觉不可思议,遂调来周五妹案宗,从头到尾又梳理一遍。
周五妹年方十七,模样俊俏。本名周翠儿,因在姊妹中行五,街坊皆唤她“周五妹”。
周五妹是于年初自缢的。此前两年,已与同县乡民郑忠定下婚约。本欲今春成婚,谁知郑忠突染重疾,卧榻不起。
因郑父早亡,是郑母一手拉扯大了儿子郑忠。孤儿寡母,生计拮据。为给儿子瞧病,家底早已花空。眼见郑忠的病况愈发严重,有人给出了个主意:冲喜。
提前让郑忠和周五妹成婚,以喜冲百邪。
这一双年轻人自幼相识,彼此中意,便择日迎娶过了门。谁料新婚当夜,新郎郑忠便大口呕血,不治身亡!
只可怜那周五妹,连一日夫妻都没做上,便守了寡。
按习俗规矩,既已出嫁,当需为亡夫服丧三年。可祸不单行,尚未出头七,郑母一个没留神,周五妹竟寻了短,一根麻绳自缢在了房梁上。
好一个烈女子,殉情殉节,可敬可叹。
就这样,经当地士绅联名,周五妹被推荐上了县里的贞妇旌表。
04
既为贞妇,当立牌坊。
所谓贞节牌坊,通常是用来表彰那些死了丈夫长年不改嫁,或自绝殉葬,事迹突出感人的女子。
自古贞操对女子而言,皆重过生命。一旦失身,不论何因,即便遭遇施暴,亦注定此生为不洁女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尤值玩味的是,经金、元,至明,贞节观念得到极端倡导,非但夫死守节成了天理,未嫁夫死也要尽节,偶遭调戏最好寻死。
据《古今图书集成》统计:
由周至五代,史载贞妇烈女仅92 人;至唐,51人;宋,267人;元,359 人。至明,则呈井喷般增至3万6千人。
一人一座,巍巍乎何其壮观!
而一个地方,若贞妇烈女多,贞节牌坊多,那可是父母官的政绩,完全可以写入述职报告的。
所以,从县至府,对周五妹牌坊倒塌之事格外重视。碰头之后,决定选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石料,马上再建以正视听,消除民间流言。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牌坊石上现冤字”的乡野奇事,居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都城应天府。
这一路传,添油加醋,添枝加叶,总之传进朝堂时,几乎面目全非成了鬼故事。
而另一个事实是,是太祖朱元璋朱笔一落,倡导于全国各地批建贞节牌坊,彰表贞妇事迹的(至于朱元璋为啥如此看中贞操,待考)。如今闹了鬼,必须得彻查。
于是,在朱元璋暗道声“邪门”之后,遂派了提刑按察使下去。
抵达广平府,暗中一查,居然查出一桩耸人听闻的惊世命案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