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俑

  01

  明万历末,皇帝“累”了,啥事都不想干,不上朝,不阅奏章,大臣们也学习大老板好榜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另外一些大臣,实在无聊,就去寻花问柳,一时间,那些教坊女子,各凭姿色,各施手段,投其所好,掏他们的腰包。

  后来,那些人联布羽党,设局诓谝,挑选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子当囮[ é ]子,名曰“打乖儿”。

  一条“色诱”产业链,就此形成。

  与他们一伙的,男的叫“帮闹”,女的叫“连手”,事成之后,按出力多少分财。

  出力最“多”的,当然是为囮者,一人独得一半,其余一半,其他人再按劳分配。

  于是构成机巧,变幻百出,不可究诘。

  当时郑贵妃专宠,其兄郑国泰仗着皇亲国戚,为所欲为,把京城当成了自家“花园”。

  许多乐户家女子,都应召去过郑国泰家里。

  天长日久,郑家内眷及子弟辈的情况,她们都摸了个透,打算在他们身上试试技术,但慑于皇亲国戚,到底没那个胆量。

  02

  有个姓徐的司空,江苏扬州人,从一个小官慢慢往上爬,在京城当了很多年的官,晚年不回老家,就在京城娶了个妾,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爱得不得了。

  他家是个富豪,他便把老家的田产给了大儿子,把京城用来出租的商铺和古玩宝器,留给小儿子。

  除了这些,他还把自己的荫职,也给了小儿子。

  徐司空死后,母子俩同居京中。

  他们家的书屋是座小楼,小楼窗外是邻居家的内院,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姓沈的老妪,移居于此。

  一天,沈老太婆造访徐宅,徐氏母子热情接待。

  摆龙门阵的过程中,沈老太婆提到她有个儿子是秀才,善于鉴赏古玩,如今客于郑贵妃哥哥门下,郑家很信任她儿子,对她儿子比对其他门客都好,她也经常去郑贵妃府上作客。

  沈老太婆又说,郑贵妃那个哥哥,也就是郑国泰,家里有个正夫人,还有个副夫人,有个叫赛姑的女儿,年十八,还没找婆家。

  她说,郑国泰的正夫人说了,他们家女儿可是个宝贝,不能随便嫁人,必须是名宦的儿子,还要长得帅,还要有官职,才有资格做他们家女婿。

  “这样的条件,我看只有贵公子合适。”沈老太婆指着徐氏的儿子,笑着说,又说,如果他们有意,她愿意做这个媒。

  谁知徐氏不敢,以她儿子不配为由婉拒了。

  03

  过了几天,沈老太婆的儿子沈瑜来拜。

  沈瑜人物俊伟,谈吐娴雅,徐氏的儿子(之后叫他徐生)很是喜欢,相见恨晚。

  知道他善识古董,徐生便把家里的珍藏拿出来,尽数摆在他面前。

  沈瑜咋舌道,没想到你家这么多珍宝,恐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比如这个双玉狮衔环,世所罕有,郑贵妃府中,也没这样的宝贝啊!

  提到郑贵妃,徐生心中一动,问他,郑氏最喜欢什么宝贝?

  沈瑜说,据他所知,前天贵妃才赐给赛姑一些东西,其中有不少稀世珍品,一个叫“暖手”的玉鹅卵,冷的时候握在手中,手掌会热得出汗;

  还有个叫“自然香”的炉子,木质而中空,睡觉时放在怀里,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流绕被中;

  还有一只臂钏,白玉材质的,外面嵌着金刻的花鸟,细巧不可名状;

  又有碧蓝宝石簪,黑夜中发出碧光,简直可以射瞎人的眼睛;

  其他的珠珥服饰,就有价可评,不足为奇了。

  实际上,徐生真正“关心”的是赛姑,当他问“赛姑何人”,沈瑜告诉他说,赛姑是郑国泰的嫡女,和我妈的关系极好,我妈曾说,赛姑这样的女子,只有神仙中才有,凡间是没有的,郑夫人视若掌上明珠,前来求婚的,起码有数百,人家都看不上。

  沈瑜的话,徐生深信不疑,从此便耿耿于赛姑,恨自己不能看一眼。

  04

  转眼就到了中秋。

  中秋节晚上,徐氏母子登楼赏月,忽然听到楼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俯瞰沈家,只见他们家出现不少女子,个个浓妆艳抹,其他美女,围着一个特别美的美女,站在阶前。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贵客,沈老太婆起初有些手足无措,接着欣喜若狂,急忙端来凳子,请那个特别美的美女坐下赏月。

  沈老太婆仰望天空,笑指嫦娥说,没想到嫦娥妹妹,今天降临寒舍了。

  俄而茶至,那个特别美的美女,略举杯沾唇,旋即起身告辞,沈老太婆执手挽留,美女微吐一二语。

  说了些啥,声音太细,徐氏母子没听清楚。

  美女说完,两保姆一人一边搀着她,她就这样带着众女子,一个一个出门走了。

  沈家院里发生的这一切,徐氏母子在楼上看得真真切切,只是不知其为何等贵家女。

  第二天,沈老太婆又来了,想借个朱红盒子,自言自语地说,昨夜蒙一贵人光临,仓促间不及款待,给您拿几样果品来,聊表心意。

  徐氏问她,你说的贵人,就是昨夜那位吗,沈老太婆佯装吃惊地说,太君是咋个晓得的,边说边做回忆状,忽然拍手笑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在楼上窥见的是吧?

  徐氏点点头,沈老太婆说,太君面前,我不能隐瞒,那位美女,就是郑皇亲他们家赛姑,昨天到大兴隆寺去烧香,路过这里,顺便到寒舍歇歇脚,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

  徐氏又问赛姑找婆家没有,沈老太婆说还没有——我之前对您提过,本想替令郎做个媒,可是太君您…

  徐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初是担心花钱太多,他们承受不了,不过,现在她可以去试试。

  徐氏这话,沈老太婆可不爱听——瞧您这话说的,以太君家财,再豪华的婚礼,也可唾手而办,一般的婚礼,最多也就数百金,结婚皇亲,当然不能小气,但老身算过,纳采若干,吉期若干,最多也不过两三千金。

  “关键是,不但不会吃亏,还能大赚。”沈老太婆拍了一下手,继续说,“他日新人进门,黄金白银,大箱小箱,只怕您家堆都堆不下,目前这点付出,与其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沈老太婆又说,其实,与令郎的前程相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算不了什么,届时令郎借老丈人之力,封侯拜相,也是跑不了的,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徐生在旁,把沈老太婆这些话,也听了个一字不漏。

  母子俩都大为心动,托她求婚。

  05

  又过了几天,傍晚时分,沈老太婆又来了,满面红光,举手投足像喝高了,一把拉住徐生的手,以足顿地,大呼小叫地说,快作揖感谢我,快作揖感谢我!

  徐氏急忙出来迎接,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沈老太婆说,事情办妥了,只不过郑夫人想看看令郎长得怎么样,约好下月初一,与我到神木厂女贞庵游玩,到时候令郎须去见一面——令郎的长相告诉我,这事儿十拿九稳了!

  徐氏母子大悦。

  很快就到了约好的那一天,徐生盛装大马,仆从也都焕然一新,朝目的地出发。

  来到女贞庵,庵门前坐了几十个老头,见了徐生,颇为傲慢,站都不站起来。

  徐生想进去,却被一老头一声大喝,家太太在此,你是什么人,竟敢擅入?

  徐生急忙道明来意,老头说,就算是这样,也须入报,叫一小童进去报告。

  没多久,沈老太婆从里面出来,用责怪的口气对徐生说,等你好久了,咋个现在才来,急忙携之而入。

  来到客堂,沈老太婆叫徐生坐,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小丫鬟,叫沈老太婆把徐生带进去。

  徐生来到后堂,站在阶下,看到帘内一丽人,珠襦(短衣)绣帔,庄严若神。

  徐生急忙鞠躬拱手,隐隐约约看到帘内有人答礼。

  沈老太婆又把他引至客座,坐下喝茶。

  喝了一会,出来两个秀丽丫鬟,一人手捧一个金丝盒,对沈老太婆说,这是太夫人赠给徐公子的。

  徐生急忙起身,向盒拜谢,叫仆从擎之趋出,众老头肃立叩送,之前的傲慢,再也不复存在。

  徐生骑马而归,那感觉,像是从天上来。

  到家后,他急忙打开盒子,想看看获赠物品,只见那些金扇和佩囊等等,都是宫中的样式,心想肯定为贵妃所赐、让郑皇亲转赠给爱婿的,差点喜极而泣。

  06

  徐家接下来做的事情,是把沈家母子请到家里来,大吃一顿,请她前往郑皇亲府中,商量聘礼。

  最后议定聘金二千两,彩币四百端,泰山(老丈人)泰水(丈母娘),则是数目不等的宝玩古器,两个舅兄也一样。

  其他都没什么,徐氏却舍不得双玉狮衔环,想把它留下来。

  沈瑜却对徐生说,郑皇亲什么宝贝没见过,能让他老人家看得上的,可能只有这个,其他那些宝物,在他眼里,很可能都如粪土一般…

  徐生也十分不舍,打断沈瑜的话说,此物堪称百世宝,您看环有血皱,两玉狮色微青,共衔环于口中,婉转盘旋,疑是天工琢成,我家世代珍藏,外人无知者…

  家母决欲存留,如之奈何?

  沈老太婆在旁边笑了,太君有所不知,郑皇亲府中所有古玩,都掌握在赛姑手中,到时候跟她说一声,这些珍宝,还不是都成了她的嫁妆,依然是你们家的东西,保证毫发无损。

  不得已,徐母只好同意。

  于是行聘礼,五十两一锭的金子,每盘两锭,两个人抬,古玩都装在锦匣里,也是两个人抬。

  所有人加起来,差不多百十号人,一路吹吹打打,前去行聘。

  临行之前,沈老太婆特意吩咐大家,昨天皇亲说了,受礼行事在东门别第,不必去府中。

  没多久,所谓的别第到了,只见高门画栋,守门的老头们彬彬有礼,所有陈设器皿,全是公侯家气象。

  对方的使从,比徐生带去的人还多,人人簪花披红,衣掌鲜耀,惹得不少人来看热闹,都晓得徐生要成为郑皇亲乘龙快婿了。

  聘礼行罢,作为媒人的沈老太婆,又索了不少媒金。

  然后,徐氏母子,静等赛姑嫁上门来。

  足足等了一个月,不但儿媳妇没等到,沈老太婆也再没来过。

  徐氏沉不住气了,从楼上往隔壁家看,只见庭中阒无人迹,鬼影子都没一个。

  徐氏好生奇怪,忙叫人去皇亲家访之,并无什么沈秀才在其门下,也没有什么姓沈的老太婆与其往来。

  去的人又来到东门,则见房门紧闭,怎么叫都叫不开,向邻居们打听,都说这是王阁老的空宅,空了好多年了…

  来人回去禀告,徐氏母子这才明白上当了,不胜愤恨,相对而泣。

  徐氏哽咽着说,都怨我老糊涂了,受此大创,没想到一个老丑妇,竟然诡诈如此,真乃神奸啊!

  …

  光阴似箭,现代的越南新娘,可不就是低配版的神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