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扬波
《江湖奇闻》是明万历年间的一部兼具公案及世情特色的笔记小说，以时事为底本，以写实为手法，汇总了五花八门的骗局、骗术之“坑儿”，极具史料价值，亦可作为晚明社会之侧写。
其虽距今已有400年，如今读来完全不过时。
今天要说的是古人泄露个人信息，也非常恐怖…
01
活无常，旧时坊间多有传言。
此活无常，非鬼，就是一大活人给阴司地府当差，勾魂索命。
很邪门吧？
今儿个，要说的这桩吊诡公案，便跟一活无常有关。
这件邪门的事儿，大约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
长源城有一卦仙儿，其批八字、断生死等本事甚是了得。
当然，求其占卜问卦者众。
卦仙儿忙得无暇回家，多就近寄宿于寺院里。
多年来，卦仙儿始终坚持一习惯，整理占卜备忘录。
凡找他占卜问卦者，不论男女姓名、生辰八字、家世现状等信息，皆一一登记造册。
备日后验证其占卜之术，准确与否。
俗话说，习惯决定命运。
长此以往，这卦仙儿离真仙，怕是不远了。
至此，你定会猜想：
这卦仙儿如此了得，不会是前文说的那个活无常吧？
嘿嘿，还不是他，绝非卖关子。
别急，请往下看。
02
正主，出场了。
是日，一游方道士来到卦仙儿寄宿的寺院。
瞧，这道士，形容枯槁，骨瘦肉紧，俨然一袭道袍套在竹竿上。
如此清瘦，是饿的，还是生啥病了？
都不是，人家这叫仙风道骨。
至于，此道士来于何地，师从于谁，有何道号，书中无载。
为便于讲述，姑且唤作瘦道士。
僧道非同宗，瘦道士若找一落脚地，应到左近的道观挂单才对。
寺院本是和尚窝，这瘦道士不会是投错了庙门吧？
NO,人家一不烧香，二不拜佛，而是冲着卦仙儿来的。
可见，此时这卦仙儿已是隔门缝儿吹喇叭，名声在外。
瘦道士对卦仙儿自是恭敬有加，一番热身后，才吐露了心声：
“闻先生推命极验，敢求此地老幼本年命运该死者，当有疾病者，悉以其男女姓名、生辰八字授吾。”
啥意思？
说，瘦道士在一番恭维之后，要跟卦仙儿换一样东西。
啥东西？
年内，长源城里生病之人、将死之人姓名及其八字。
在二人说话之际，咱插一嘴：
生辰八字，即八字，旧时人出生时之干支日期，年月日时共四柱干支，每柱两字，共八字。
民俗中盛传，一个人的八字决定其一生之命运走势。
可见，八字实属个人重要信息，丝毫不逊当下之身份证。
瘦道士想要的，就是这东西。
且，健康人的不要，专要一些或生病或将死之人的个人信息。
想干嘛？
其实，这卦仙儿跟你一样纳闷：“你不占卜算命，要此做甚？”
道士讳莫如深，微微一笑：“小道，自有妙用。”
卦仙儿不由地摇了摇头，就你这点小伎俩，能瞒过谁。
无非想获取点信息，想去相关人家做法事、度亡灵之类，整个三瓜两枣的。
瘦道士见其迟疑，忙说愿以灵验药方相赠，并极言其可包治百病。
意外，没想到这备忘录竟还升值了。
卦仙儿见利心动，方才拿出了那本备忘录。
看，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03
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翌日，瘦道士便开始在长源城中四处游走。
可他既不化缘布道，也不设坛做法。
而是四处宣扬，他为游走人间之活无常:
奉阴司差遣，来此拘拿某某人，限时拘其至地府报到。
大白天说鬼话，如此怪力乱神之语，听者多不信，还是骗鬼去吧。
于是，街谈巷议又多了一道谈资，瘦道士已然成了众人之笑柄。
对此，瘦道士并不恼，窃喜计划的第一步已然大功告成。
他这在整啥幺蛾子？
别急，往下看。
街谈巷议正热时，瘦道士却不露面了，怕了？
当然不是，而是宅在房间里书写一道阴司牌文，准备收人。
这可是一个精细活儿：
一则选好符纸，一种专用于祭祀的黄符纸；
二则书写牌文，从卦仙儿处换来那些将死之人的个人信息；
不止于此，本地一些富商家人及子女之姓名，已添列其后；
三则加盖公章，朱砂篆文“阴司”二字，发文机构很重要；
当然，还得整点玄虚，烧残牌文，半拉卡机的，留足想象空间。
至此，你也许能品出一点味儿来了…
后，一月黑风高夜，瘦道士摸进一富家祠堂，将此阴司牌文放至香炉内，离去。
静待，好戏开场。
04
翌日，主家来祠堂祈告，发现香炉里被烧了一半的黄符纸上有字，拿出来一看：
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阳寿将尽，于某月某日到阴司报到。
不止这些，还有：马甲，马乙，马丙，马丁…
乖乖，咋这么多姓马的？
当然，这是马家宗祠，其为长源城中一大户，人丁兴旺。
牌文下部那被烧毁处，不知还有多少。
且，阴司公章，赫然刺目。
主家心里立时咯噔一下，有些懵圈。
为啥？其中有其独生爱子之名，马丁。
他焉能不慌。
这可是阴司催命判官发出的生死牌。
这勾魂名单，远比去侠客岛喝腊八粥更可怕，要人命呀。
“大怪异之，持以传闻于市。”
这阴司牌文，如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波澜顿生。
未几，这份阴司牌文中，果有两人死去。
此事立上长源城热搜，众人在疯传，沸沸扬扬。
至此，众人对此勾魂名单已然深信不疑，人心惶惶。
惊骇之余，忽然想起之前瘦道士说的鬼话。
看来，他真是活无常，可来往阴阳两界，这牌文的事儿他必定知道。
凡牌文中有名者，皆来探问；
无名者，恐在焚处有，亦往问之。
此时，事态发展早在瘦道士意料之中，计划已初见成效。
众人见瘦道士对那张牌文说得分毫不差，有鼻子有眼的。
确为活无常，无疑。
嘿嘿，这是他下的鱼饵，能不了如指掌？
当然，世上有几人不怕死。
“由是畏死者问，阴司牌可计免否？”
于是，众人纷纷向瘦道士祈求化解之法，可不去阴司地府报到？
05
嘿嘿，鱼终于上钩了。
当然，瘦道士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心里窃喜而已。
他得抻着，保持仙风道骨，保持面色淡然，喜怒不形于色。
绝不能让鱼脱钩了，这可是一技术活。
众人皆眼巴巴地渴望能指引一条活路。
瘦道士沉吟片刻，才面有难色道：“你等需诚心祈祷…我再与阴司通融一下，或可延迟些时日。”
对此，众人深信不疑。
时下东北这块儿，仍有这一习俗：
若谁家孩子冲撞了啥鬼怪神灵，啥灵童花姐之类，在十字路口焚香烧纸，祷告一番，病就好了。
当然，众人不会让瘦道士白忙乎，纷纷出银，求其去阴司通融打点。
于是，瘦道士收益颇丰，收银无数。
后，其不知所踪，也许真到阴司打点去了。
谁信？
不过，牌文上的人大多没死，众人越发相信此为“活无常”打点之功。
其实，长源城有那么多人，偶尔死个把人本也正常，何况多为卧病在床者。
这世上，究竟有无鬼神精怪？
孔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瘦道士之伎俩所以能得逞，不过是利用了人之迷信、怕死之心理而已。
06
此文开篇即言，本故事源自张应俞之《江湖奇闻》。
张应俞，明朝万历年间人，生卒年不详。
《江湖奇闻》，又名《骗经》，全名“鼎刻江湖历览杜骗新书”，总四卷二十四类八十八则，每则故事末附有按语。
古代第一部以“诈骗”为主题的笔记小说集。
书中，五花八门的骗局、骗术，其精彩程度，丝毫不逊柯南·道尔之《福尔摩斯探案集》。
如你看过原版《江湖奇闻》，会惊奇地发现老张是个故事高手，在其按语里，突然笔锋一转：
“推命人，何以推算甚精？”
啥意思？
个中有鬼。
那个卦仙儿为何算得准？
原来，他住在寺院，有猫腻；
那些前来求神拜佛的香客，啥烦心事都对佛祖菩萨说；
他偷听到了这些个人信息，就是瞎猫也能撞上几只死耗子。
乖乖，原来这卦仙儿也不是啥好鸟。
看来，某些时候，那些道貌岸然、善于伪装的人，绝对比鬼可怕。
估计，张应俞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卦仙儿与瘦道士的下场如何，众人被骗之银钱讨没讨回来，比及看破人心，那皆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叶了。
你说，是吧？
老王：管住嘴，没事别瞎嘚啵，小心隔墙有耳；
个人重要信息更需谨慎，比如身份证，银行卡…
否则，连佛祖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