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此文为《春秋战国王侯们的花样死法》的第二篇。即将闪亮登场的，是燕国第38任掌门姬哙，和靠禅让上位的相国子之。
史家称，这是一场很难解释得通的荒诞闹剧。
01
山高林密出妖孽，战国乱世奇葩多。而一个人要奇葩起来，不走寻常路，着实匪夷所思。
比如，燕国第38任掌门姬哙。史称燕王哙。
燕王哙，出生于都城蓟都（北京房山一带），妥妥的皇城根下北京人儿。
就在公元前316年的一天，这位爷召开早朝会，当众清清嗓子，突然爆出一个大料：
“我打算效仿古贤禅让，不干了。朝堂内外，大事小情，今后全由相国子之说了算。”
决定既出，噼里啪嚓，顿时惊掉一地吃瓜群众的下巴。
禅，意为在宗祧面前大力推荐；让，即让出帝位王位。禅让，就是在生前便把君王首领之位让与他人。
上古时候，唐尧禅了虞舜，虞舜又禅了大禹。尧舜禹相传，为后世留下一段段伟光正的美好佳话。
这茬暂且放放，随后再叙，先回正题。
且说众臣一听，纷纷惊呼：“大王，你为啥要这么做？”
是啊，王位坐得四平八稳，没天灾没民变，风调雨顺天天都是好日子，为啥要让？
这事儿，说来话长——
02
对燕王哙这人，韩非子在《说疑》中如此评价：
“地方数千里，持戟数十万。不安子女之乐，不听钟石之声，内不湮污池台榭，外不挥戈田猎，又亲操耒耨以修畎亩。”
燕国乃公元前1044年，周武王灭商后分封的首批诸侯国之一，始祖为王族宗室召公姬奭，迄今国祚已逾800年。
此后又不断扩张，地盘数千里，军队数十万，实力可谓杠杠的，敢跟任何诸侯国扳手腕。
但，燕王哙生性贤仁，口味寡淡，酒色不沾，还喜欢下地干农活。
这是君王吗？分明一农夫，且有点二。
对此，子之也瞧进眼里，暗暗动了心思。
子之，实权派。燕王哙从老爹燕易王手里接掌王位后，即拜其为相国。
平心而论，子之这货很有能耐，办事果断，深得燕王哙重用。《战国策·燕策》以8字记之：
“子之相燕，贵重主断。”
很快，一个名叫苏代的国际友人从齐国来到燕国，与燕王哙发生了一段颇值玩味的对话。
燕王哙：齐王这人咋样啊？
苏代：这人不行。不是做老大的料，成不了大气候。
燕王哙：为啥呢？
苏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相信自己大臣呗。
燕王哙听罢，若有所思蹙了眉。及至眉头舒展，他更加信任二把手子之了。
也许你已瞧出，这是个套。真没错，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
“子之因遗苏代百金，而听其所使。”
苏代的大哥，是靠耍嘴皮子起家的苏秦，苏秦和子之又结过亲联过姻。抛开亲戚关系不说，子之还赠给苏代一百金。
彼时，“二十四两曰溢”，“一溢为一金”。一百金，那就是2千4百两啊。我~去~，发大财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苏代自然要嘚啵复嘚啵，忽悠再忽悠，为子之搅烂三寸之舌。
紧接着，又一奇葩出了场。
03
这个奇葩，奇在名字上，叫——鹿毛寿。
是不是听着很禽兽？这厮也是个大忽悠。两片嘴唇开合，忽悠起人来斯文全无，只余禽兽：
“大王，人生一世，区区几十年，干吗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多不值当。”
燕王哙不解：“啥意思？”
鹿毛寿：“学尧帝，放权啊。”
想当年，唐尧准备把天下让给许由，民间也叫许繇。许乃许姓小部落首领，哪敢接受？而唐尧却得到了禅让美名，实际上并未失去天下。
听鹿毛寿这么一摆龙门阵，燕王哙居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对啊，我也这样搞。既落得清闲又赢了赞誉，从此与尧帝齐名，一举两得赚大了。寿寿，今儿个我请你撸鹿肉串儿。
不管你信不信，经鹿毛寿连番忽悠，燕王哙真就放权于子之。而更奇葩的，还在后头呢。
继苏代和鹿毛寿之后，很快，又有人“苦口婆心”地开导起了燕王哙：
“大禹治水，伯益有功，大禹就把国政交给伯益来管。这小子，我放心。可大禹的儿子启不干了，嘁哩喀喳，直接武力夺权。
“大王，咱们的相国子之，就是当年的伯益。他帮你打理朝堂，鞠躬尽瘁，你也得帮他一把是不？”
听着听着，啪，燕王哙重重拍了脑门：“有道理，我马上落实。”
嘿，忘记自己身份咯。
04
就这样，在权臣子之的运作下，苏代、鹿毛寿和“又有人”一番三连击之后，燕王哙彻底晕了头。
据《战国策·燕策》记载：
“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
燕王哙来了个权力回收，把三百石以上俸禄的重臣印玺，统统交给子之，随之宣布禅让，称臣退居幕后。之子则正式升任燕国总裁，总揽全局。
“子之称王”，堪称战国历史上的一场重头大戏，差点成为“田氏代齐”的翻版。
对此事件，后世众说纷纭：堂堂八百年基业，燕王哙又是偌大一个国主，咋就轻易被忽悠瘸，钻了套，到底是智商弱鸡，还是脑子进了地沟油，浑得黏糊不转个？
再回到前文关于禅让的话茬。
春秋时期晋国史官和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作《竹书纪年》，早爆出诸多毁人三观的黑料与猛料。
“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尧帝并非要将部落联盟首领之位禅给舜，而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丹朱。舜很生气，发动政变将尧囚禁，其子丹朱亦遭流放。
后来的舜，天道轮回，又被权臣大禹放逐而死。
（注：因《竹书纪年》已散佚，此说有待考证。而此后韩非子在《说难》中，也有如此论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按说，《竹书纪年》成书于燕王哙所处年代，他不该看不到此类黑化传说，为啥还热衷禅让？
西汉淮南王刘安在《淮南子·人间训》中，给出这般评价：
“燕子哙行仁而亡”。
由此可见，燕王哙是个蠢萌蠢萌的理想主义者，他“行仁”，想于后世留个君位任贤的好名声。
然而，理想很性感，现实很残酷。
身为领导的燕王哙，被下属忽悠得头晕脑胀找不着北，自然也就失去辨别力选错了接.班人。
等子之成功上位，人设崩塌大变脸之后，即使他后悔不迭，却已无力挽回。
行仁不得仁，忽悠坑死人。
05
《史记·燕召公世家》：
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将攻子之。
且说子之执政三年，强横暴虐，以致燕国大乱，民怨沸腾。
尤其那些遭削权夺职的宗室贵族，一个个眼红牙痒，恨不得生造了他。
紧接着，燕王哙的儿子，太子平率先造了反。
老爹把国君之位让给了外人，必须得抢回来！
内斗数月，战祸延绵，数几万人死于非命。
就在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之际，上篇被悬梁抽了筋的齐闵王见有机可乘，遂插进一只脚，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抢地盘抢金子抢美女来了。
叮叮咣咣，噼里啪啦…
打着打着，有意思的一幕上演了：
只见子之一方的将士，纷纷丢弃刀枪，往路边一站瞧起了热闹。城门守卫更逗，直接开门，不用扫健康码也不用戴口罩，随便进。
06
结果不消说，齐军长驱直入，攻取蓟都，油水没少捞。
据《史记》和《战国策》记载，大玩禅让闹剧的燕王哙和子之，均在此次内乱中扑街丧命。
但，均未提及是如何死的。倒是《资治通鉴·周纪三》，给出了这般说法：
“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齐人取子之，醢（音hǎi）之，遂杀燕王哙。”
只一个“醢”字，足看得人毛骨悚然。
商朝太师梅伯，西汉梁王彭越，皆命丧此刑——
醢，本意为肉酱。若名词变成动词，即为古之酷刑，将人剁成肉酱碎渣渣。
想必在受刑前，燕王哙一准儿在心里大骂：
去他的禅让。就算汆成丸子，老子也要骟了子之这个老奸巨猾的妖孽，和那一帮可恶可恨的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