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车隆隆驶过沙漠公路时,凯瑟琳·莫斯比(Katherine Moseby)澄清说,自己并不讨厌猫。
“它们是狡猾的野兽,但我尊重他们。它们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动物,了不起的猎手,聪明绝顶。” 但她随即指出,这恰恰是问题的根源。这些特质让它们能够在澳大利亚兴风作浪,造成了严重的生态恶果。
莫斯比博士是南澳大利亚荒地恢复组织(Arid Recovery)的首席科学家和联合创始人,这是一个维护有野生动物保护区的非盈利机构。她和她的同事奔走在“抗猫前线”,试图保护多种野生动物不受野猫的威胁。
车窗外就是南澳大利亚的干旱恢复保护区。一眼望去,简直是赤地千里,罕见生命的痕迹。但莫斯比博士说,即便这样,也难以阻止野猫在此栖息,因为它们喜欢那些生活在保护区里的小型有袋动物。莫斯比博士将车停在保护区办公室前,随后来到不远的一座附属小建筑。这里是猎杀野猫的“基地”。一名留着大胡子的神枪手,配备了全地形车和强力聚光灯,夜夜在保护区里巡逻,射杀那些造访保护区的不速之猫。
一湾红色的血迹沿着石板路延伸下来,莫斯比博士说 :“瑞‘血’兆丰年。” 然后推开了门。小房子里有一个又大又浅盆,里面堆放着十几具猫的尸体。莫斯比博士一边检查着战果,一边介绍:其中四只是猎猫人才猎杀的,其他几只都是在前几周抓到的。这些尸体就存在这儿,等研究人员来检查它们的胃容物。
莫斯比博士说,这个场景或许会令大多数爱猫人士反感,她自己也是与宠物猫相伴长大,曾经的她一定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景象。但多次在猫胃里发现兔耳袋狸等保护动物的残肢后,她得出了一个沉重的结论:“必须在猫和野生动物之间做出抉择。”
被猫袭击的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本来没有猫。在十九世纪初,欧洲殖民者将猫作为宠物引入澳洲。随着家猫逃逸或弃养,猫逐渐蔓延到野外,成为了澳洲的入侵物种。澳大利亚独特的地理隔离环境,让这里的本土动物对入侵物种十分敏感。它们此前并未与猫共同进化,因此也缺乏应对猫的知识。
而继承着优秀捕猎天赋的猫,如同横行霸道的殖民者一般,捕猎着一切可捕杀的本土动物。 短时间内,就成了傲视澳洲食物链的头部猎手。截至2016年,澳大利亚大约有380万只家猫和多达630万只野猫,给当地的生态系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据澳洲入侵物种委员会估计,澳大利亚的家猫和野猫每年约杀死10.67亿只哺乳动物、3.99亿只鸟类、6.09亿只爬行动物、9300万只青蛙和18亿只无脊椎动物。巨大的危害性,让猫成功登上了澳大利亚入侵物种黑名单的榜首。猫的捕食行为导致了澳大利亚许多本土动物的灭绝。有资料统计,至少22种澳大利亚特有哺乳动物的灭绝跟猫的行动有重要联系。[1]
猫让澳大利亚政府和环保组织头痛不已。由于澳大利亚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饲养有猫,政府对这些养猫人颁布了多种管制措施。比如,一个家庭养猫不得超过2只;主人外出时,需要将猫拴在室内;有的地方对猫实施宵禁管制,夜间不准许家猫出门;有的地方干脆就规定家猫需要24小时圈养在室内。如果猫违反规定逃出家里,主人将会面临高额罚金。
之所以严控家猫外出,是因为许多家猫虽然有饲主喂食,也经常离开家捕猎附近的野生动物,每年猎杀的数量相当可观。
当然,比家猫更可怕的是野猫,它们的食物来源完全依靠野生动物,而且它们的捕猎技巧也高超得多。一些猫经过多代野化后,体型已经逐渐变大。2005年,在维多利亚州吉普斯兰地区,人们发现了一只长达176厘米(从鼻尖到尾尖)的巨猫。[2]随后的DNA检测表明,它确实是一只野猫。
2015年,为了限制野猫数量,澳大利亚政府宣布,将在2020年通过射杀、诱捕和投毒等手段扑杀超过200万只野猫。[3]一些地方政府甚至发布了悬赏令:拿来一颗猫的首级,就可以换得10美元。[4]
猫的入侵给澳大利亚带来了近两百亿澳元的损失,整片澳洲大陆,不管有人没人的地方,都有猫在出没。因此,澳大利亚政府将野猫列为全国性重大害兽,对猫全面开战。这次,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人、猫、鼠的漫长战役
莫斯比博士和她的丈夫阿德莱德大学生态学家约翰·里德(John Read),正是这场战役里的“老兵”。 几十年来,莫斯比和里德一直活跃在抗猫前线。他们不停研发新工具来减少野猫的数量。
基本的措施是建立保护区,将入侵物种隔绝在外面。莫斯比等人建立的保护区,如今已经是兔耳袋狸、穴居袋鼠(burrowing bettong)等濒危动物的乐园。这个保护区外有铁丝网保护,避免野猫或者狐狸等动物进入。
澳大利亚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也有类似的举措,他们修建了一道长达44公里的防猫长城,“长城”上布有通电铁丝,以此来限制野猫行动。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野猫神出鬼没地进入了保护区。因此莫斯比才雇佣了猎猫人时刻巡逻。
但保护动物们不可能在保护区永远躲下去。它们总得习惯在自然环境下生存下去。里德表示,目前的保护区只是个短期方案, “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将保护动物们释放到围栏之外。”为此,他们一直尝试在保护区外释放兔耳袋狸等动物,但结果总是一样的:大量的兔耳袋狸和穴居袋鼠一放出去就丧命了。大量的野猫迅速消灭掉了这些投喂上门的猎物。
控制野猫数量成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首先,野猫对人十分警惕,用猎枪捕杀的效率太低。后来,人们也尝试过用投毒的方式。但是野猫十分挑剔,它们喜欢自己追捕活动的猎物,定点投放的毒饵很难提起野猫的兴趣。很多时候甚至反而毒杀了其他动物。
在这种僵局下,莫斯比和里德试图通过研究野猫的行为来寻找新的策略。通过他们的猎猫人伙伴,他们获取到了大量的野猫尸体样本。通过胃容物等分析,他们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是一小部分野猫造成了大部分捕杀行为,这些野猫主要是体型较大的雄猫。这些惯犯猫似乎盯上了保护区的动物。
莫斯比和里德等人开发了一种苦肉计,他们在一些病弱小动物的皮下注射含毒物,这些小动物被猫捕食后,毒物会在猫的胃里释放出来,令其死亡。
他们还利用了猫爱干净,喜欢舔梳毛皮的特点。他们研发了一种名为Felixer的自动喷射机,向经过的野猫喷射有毒凝胶。这样猫在舔毛的时候,就会被毒死了。这些自动喷射机配备了测距传感器、摄像头和人工智能算法,帮助它区别出野猫和其他野生动物。里德表示,澳大利亚各地已部署了200多台此类设备。
即便有这些努力,澳大利亚扑杀野猫的成果依然算不上亮眼。但是他们的捕杀行为,却遭到了一些人的激烈反对。一些名人和动物保护组织公开反对澳大利亚的猎猫行动。莫斯比和里德也收到了相当多的辱骂、威胁邮件。反对者中也不乏科学家。昆士兰科技大学的保护生物学家阿里安·瓦拉赫(Arian Wallach)自称“拥护猫的环保主义者”,并谴责澳大利亚当局的行为是对猫的“大规模屠杀”。
瓦拉赫博士认为,生态系统很复杂,大规模清除猫科动物并不能有效地降低濒危物种灭绝的可能性。她说,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应该接纳猫作为澳大利亚的一部分,并创造性地思考其他方法来保护濒临灭绝的动物。她指出:“如果保护工作就是制造一大堆死猫,那么我们这行业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里德和莫斯比也承认,要完全消除野猫是不可能的。但他们仍然坚持应当控制野猫数量的观点。里德说:“控制数量是必要的,只是我们还要让方法更高效、更人道。”
除了控制野猫的数量,莫斯比和里德等还注重对濒危动物生存能力的训练。他们抓来少量野猫,故意释放在保护区内,帮助保护区内的濒危种群,学习应对新天敌的方法。而野猫也能够通过清除种群中弱小个体来起到加速自然选择的作用。据莫斯比的说法,这一策略虽然冒险,但却在逐渐取得成效。保护区内的小动物正在变得更加机警,更加壮硕。
但前方的道路仍然很漫长。
当莫斯比戴着头灯,沿蜿蜒小道去观察保护区内诱捕的濒危动物时,一窝小袋狸正安详地坐在一个又一个的陷阱里,呆若木鸡。研究人员迅速做完检测记录后,将它们放回夜幕下的沙漠。但小袋狸们似乎并不恐惧人类和他们的闪亮仪器,反而呆在原地,不急着逃脱。
莫斯比轻拍其中一只,敦促它: “完事儿了,快走吧!” 小袋狸才慢吞吞地蹦跶着离开。望着它们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不禁令人担忧它们在残酷自然的未来命运。或许莫斯比等保护者的努力终将取得成功,小袋狸们都能学会应对入侵物种的威胁,“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参考文献
[1]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dg7870
[2] https://scienceblogs.com/tetrapodzoology/2007/03/04/australias-new-feral-mega-cats
[3] https://www.peta.org.au/issues/wildlife/feral-cats/?gad_source=1&gclid=CjwKCAjwrIixBhBbEiwACEqDJbzWA7-Ewho9yWZ4L64H8JWVZvTdeKdcc-Y3Qn7HtfDDvyBosOftyhoCVtMQAvD_BwE
[4] https://www.peta.org.au/media/banana-shire-cat-bounty-prompts-peta-billboard/
[5] https://www.nytimes.com/2024/04/16/science/australia-wildlife-cats.html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社学术圈 (ID:zhishexueshuquan),作者: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