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闪婚之后的生活并不是结了婚就好了。
用1个月结婚,用8年离婚
今年1月,楚欣结束了16年的婚姻。她和前夫李勇用1个月的时间从相识到结婚,却用了8年离婚。
在楚欣的华北农村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儿子的家庭,闺女必须得招个上门女婿。尽管打心底里排斥,但“拧不过父母的思想”,楚欣作为长姐,还是担下了这份责任。
在村里,自由恋爱的女娃会被叫“疯丫头”。在楚欣看来,那是特别不好的一个词。抛开流言蜚语,她还是自己谈了个男友,订婚后,父母嫌对方不愿意出力,比较懒惰。最终,两人没走下去。
就在楚欣对爱情失去了任何向往和期待时,父母把李勇介绍给了她。彼时,楚欣的父母在北京开了家劳务公司,结识了在工地管事的李勇,对方愿意做上门女婿。
在他们看来,李勇家里情况也好,长得也不难看,23岁的楚欣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当时,抱着跟谁结婚都一样的想法,楚欣没有犹豫多久,两人认识1个月便结婚了。
回顾自己 16 年前的决定,楚欣承认当时可能有某一点吸引了彼此,“但那一点点的吸引,无法支撑日后婚姻生活中遇到的种种事情。”
楚欣的经历不是个案。王梦也在23岁的年纪和认识3个月的相亲对象订了婚。王梦最初不想恋爱、不愿相亲、不敢结婚,但相了十来次亲后,王梦对和谁结婚无所谓了。
中专毕业后,王梦在北京一家减肥仪器公司当售后客服。2022 年,出门上班变得不方便,她便回了村里摆摊,回家后一直被家人催着相亲。
头两次相亲,王梦还是被家里人连拖带拉架过去的。同事的朋友分手后被前男友砍伤的传言把她吓住了,抖音刷到“丧偶式育儿”、“婆媳矛盾”加剧了她对婚姻的恐惧,
大半年里,王梦前后见了十来个小伙。她的态度从抗拒到麻木,“见多了就觉得随便吧,能看上就说,看不上拉倒,我无所谓。”
相亲过后,王梦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如果对方找她聊天,那就“说明人家愿意(和我结婚)”。在和一个相亲对象保持联系一个多月后,他们订了婚。“订婚的时候我都还是懵的,一直在想,我怎么就订婚了。”
缺乏感情基础,这让新婚的王梦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感到焦虑,“如果他也像网上那些渣男一样,我到时候肯定转头就走。”
楚欣则亲身体验了“快餐式婚姻”的苦。楚欣坦言,自己以为“跟谁结婚都一样”,但抵不过时间和层出不穷的琐事。
结婚第2年,楚欣生了儿子,二胎又得了女儿,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时间让双方的缺点暴露在彼此眼前,而上门女婿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也让两人矛盾渐生。
孩子得回县城上学,楚欣回老家带孩子,和在北京工作的丈夫分居两地,矛盾爆发更加频繁,离婚的念头时常冒出来。结婚第8年,夫妻俩互删了联系方式,婚姻已名存实亡。
隐忍8年后,儿女都已长大。今年,楚欣终于决定与丈夫调解离婚,“从婚姻的牢笼中走出来了。”
农村青年为何闪婚
伴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农村年轻人向外流动,他们的工作空间与生活空间分离,而帮助年轻一代结婚,则被父辈看作是必须要完成的人生任务。这或是农村闪婚得以兴起的关键因素。
山西农村的赵飞曾在北京一家饭店当服务员,结识了一个小他4岁的河北女孩,谈了半年,女孩家里嫌太远,两人就散了。外出务工可以走得很远,但到了谈婚论嫁、找归宿,距离就成了大问题。这也使得大量农村打工青年还是要回到老家找对象。
赵飞恋爱受挫后,便打消了在外地找对象的心思,“都不是一个地方的,谈了也成不了。”28岁时,赵飞被家里催着过年过节时回村相亲,但他并不放在心上,“长辈让见的话就去见一下”,赵飞说,“反正都要结婚,差不多就行了。”
结婚似乎是农村青年的人生路上必经的路口,到了适婚年龄,家中长辈、媒人都围着这桩事打转。武汉大学社会学教授杨华发现,在父代对子代成婚责任感强的地方,“帮助子女结婚”变成了父母心里必须完成的一项人生任务。
见了第二个相亲对象,赵飞觉得不是很喜欢,1个月没联系过对方。但在媒人和长辈的催促声中,赵飞又联系了她,两人在半年后结婚。
“如果不合适就要继续相亲,挺烦的。”赵飞有些无奈,“要靠相亲找到一个特别喜欢的,我觉得不可能,条件差不多、双方都能接受,那就可以了。”
赵飞的母亲并不认为自己经常催儿子结婚,她反问道,“说了他也不听,一直拖到现在(29岁)才结婚,这算催吗?”
“不结婚家里就会一直帮你介绍。”在王梦看来,自己用大半年时间在老家相亲、结婚,一半是为了完成长辈的心愿,“我妈不想让我远嫁”;一半也是因为总要结婚的,“这个人生步骤我跳不过去。”
在人情、关系交错盘绕的村庄,来自外部的压力不断催促着农村青年完成这桩“人生大事”。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就必须要去相亲。”
楚欣23岁开始相亲,当时在村里已经算有些晚了,会被说闲话。但她认为,如今村里对晚婚也不大在意了。赵飞认为自己28岁相亲算“比较晚”,但他也指出年龄相当的朋友大都没结婚。
讲合适还是谈感情
着急让子女相亲,相看上了尽快订婚、办婚礼,紧锣密鼓的流程背后是农村老一辈人对婚姻市场竞争的焦虑。
“就是让他抓紧时间,越大越不好找了”,赵飞的母亲直言,“现在女娃这么缺,再说咱条件也不是多好的,不要那么挑剔。”
杨华说,当地农民相信,媳妇会越来越难找,彩礼会越来越高,越早成婚对自家越有利。所以由于本地市场的高度竞争,北方农村相亲、结婚的年龄普遍偏低,早婚现象严重。
赵飞的母亲相信,孩子成家了就有责任心了,人也能踏实干活,“不然一天来回乱跑,不干正经事。”
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每到过年,农村青年回乡密集相亲,许多人相中后个月内就走完结婚的全过程。这样的“快餐式婚姻”使得夫妻间缺乏强有力的维系纽带和感情基础,为婚姻埋下隐患。
刚与前夫调解离婚的楚欣,对自己当初仓促的决定理解更深。
楚欣事实上的婚姻生活只有8年,此后8年夫妻已互删联系方式,处于“准备离婚”的状态。她把自己过去 16 年的婚姻视作是自己要历的“劫”,“我想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最终也没能有个好结果。”
“感情基础”被她反复提到,“当时没有感情基础,结婚时都没有了解过(前夫),连搭伙都算不上,就是凑在一起。”楚欣现在觉得,感情基础特别重要,是婚姻的基石。
赵飞的母亲对感情基础则不以为然,“处着处着不就有感情了吗?结婚了有大把时间可以相处,互相包容、理解,这日子不就过下去了嘛。”
实际上,无论是赵飞还是王梦,都不认为自己在决定结婚时算想清楚了。农村闪婚仍然是一种“合适大于感情”的责任主导型婚姻。
从上一段关系中解脱的楚欣,开始相信缘分,“有缘分真的能遇到的话,还是会找(对象),遇不到也不会刻意找。”
闪婚是社会变迁的产物,随着经济社会发展,社会结构和文化发生变化,农村闪婚只是传统父母包办婚姻的新形态。而当下,农村青年面临结构性的婚姻困境时,婚姻的情感性与功能性的权衡,又一次摆在了他们面前。
从更广阔的社会层面来看,我国城镇化进程加快、中西部地区迅速发展,农村青年的生活空间与工作空间也逐渐走向一致,“本地婚”的市场竞争或也将减弱。彼时,农村青年的闪婚现象是否会减弱,值得进一步观察。
备注: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