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全球玩具行业的头部企业，美泰集团（下称“美泰”）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就落地珠三角投资建厂的美资企业，其旗下生产芭比娃娃的佛山市南海中美玩具厂（下称“中美玩具厂”）今年成立正好40周年。
然而，就在这个时间点，业内却传出“美泰佛山工厂将于2024年完成产能转移工作”的消息，并进一步引发美泰加速“撤离”中国的讨论。
4月7日，多位中美玩具厂的工作人员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目前暂未收到公司层面的正式通知，但“今年关厂”确实已是他们心中默认的事。
这不是美泰决定停产的第一家中国工厂。
美泰官网信息显示，该公司创建于1945年，总部位于美国加州，旗下有芭比、托马斯等品牌，目前在广东的深圳、东莞、佛山以及云南砚山均设立有公司或制造基地。
经济观察报记者获悉，2022年初，美泰将旗下东莞乐迪卡游戏机制造厂有限公司（下称“东莞乐迪卡”）的部分产能、员工，合并至东莞长安美泰玩具有限公司。工商资料显示，东莞乐迪卡成立于1994年，2006年成为美泰在中国区的生产基地，目前仍处于存续状态。
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当年中美玩具厂成立后，其带来的先进设备、管理方式，给珠三角的玩具制造产业提供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现代化工厂建设样本。
一位佛山市前官窑社区居民委员会（下称“居委会”）人士向记者表示，此次中美玩具厂停产的原因疑似为“与政府合同到期”和“效益不好”。他回忆称，大约在2018年、2019年，附近有一个产业园租金大幅上涨，导致许多工厂离开，“有的倒闭，有的去了广西，（凤源西路）街上的人都没了”。
这位前居委会人士认为，中美玩具厂的离开与“地贵了”有一定关系。另有正在负责美泰佛山人事工作的人士向记者表示，目前，中美玩具厂生产线人员的工作安排至8月，后续部分产能将合并至距离该厂约1.5公里的另一个美泰工厂。
一、成本优化
佛山市南海区凤源西路上有两个叫做官窑中美厂站的公交站。在凤源西路上，美泰的生产工厂、员工宿舍、招待所连片建设，一眼望去，五、六栋大楼显得气派、醒目。
这是官窑镇最早繁华起来的商业区，也是该镇现在的中心地段。对当地人而言，“在美泰工作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中美玩具厂刚建的时候，周围很多地方还是农田。”4月7日，一位当地居民对记者说，他的邻居夫妻两人都是中美玩具厂的退休员工。
经济观察报记者从当地居民、中美玩具厂员工处了解到，现美泰佛山工厂包括原中美玩具厂（MGY）和佛山美泰（MFC），主要生产芭比、托马斯等塑胶和电子类玩具，共有员工7000多人。
其中，中美玩具厂为1984年美泰与原广东省狮山镇政府合办企业，主要生产芭比等塑胶玩具，拥有厂房面积10万平方米，2018年时拥有员工约6000人。天眼查信息显示，佛山美泰包括佛山市南海美泰玩具有限公司、佛山市南海美泰压铸有限公司，后者由国企佛山市南海狮山投资控股有限公司间接持股。
在中美玩具厂负责出入库记录工作的张国强，在职近40年。他告诉记者，他今年56岁，17岁时经亲戚介绍进厂，因为觉得这里是美国企业与政府的合作项目，觉得“先进、正规、发展好”。
张国强的想法后来也得到印证。在他记忆中，美泰佛山工厂在鼎盛时期有上万名员工，一到下班时间，凤源西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身影，菜市场里也是人挤人。他说，这些年，即使在经济有波动的时候，美泰的工厂也一直很稳定。
“我没有学历，不敢随便出去，这里的工资是从几百元慢慢涨起来的，现在零零散散加起来每个月也有六七千元。”张国强说，大约从2015年起，工厂的订单时起时伏，2018年起开始“不景气”。这两年他和同事更明显地感受到“生意不好做”。
张国强向记者表示，根据目前他听到的信息，他所在的中美玩具厂会关闭，但佛山其他美泰工厂暂时还没有新的调整。截至记者采访当天，张国强还在等公司的通知，无论是退休还是分流，他都不担心。这也是多名“等通知”的中美玩具厂员工当下的心态。
4月2日，经济观察报记者在中美玩具厂办公大楼向工作人员求证“工厂关停”一事时，对方表示“没有通知，不知道”。同时，她以没有更进一步的联系人提供为由，拒绝接受采访。
记者注意到，关于中国工厂的安排，美泰在公司财务报告中有所提及。
3月15日，美泰在其发布的《2023年年度报告》中表示，2024年2月7日该公司宣布了一项长期性的利润优化计划（下称“OPG计划”），旨在通过优化全球供应链以进一步实现效率提升和成本节约。该计划是美泰在2021年推出的增长优化计划（下称“OFG计划”）的延续。
其中，OPG计划包含中国工厂停产，这一动作原本并未在OFG计划之中。美泰称，根据目前的预测，OPG计划将在2024年到2026年期间为公司节省成本约2亿美元。
此前，美泰在《2023年第三季度报告》中也曾提及关于一家中国工厂停产的信息，并表示相关动作将在2024年底完成，预计全年可节省成本约210万美元。相关动作将涉及遣散费用2530万美元，总现金费用约为3000万美元到3500万美元。
二、业绩压力
经济观察报记者查阅美泰2021年—2023年的年度财务报告发现，该公司自2022年以来承受着业绩下滑的压力，并在2023年进行了发展战略方面的调整，推动以“IP（知识产权）”驱动的玩具业务转型。其中包括，《芭比》电影上映给业绩带来的恢复性增长，以及上述提及的成本节约计划。
美泰财报数据显示，2022年度其净销售额约为54.35亿美元，与上一年基本持平；净利润约为3.94亿美元，同比下降约56%；2023年其净销售额约为54.41亿美元；净利润约为2.14亿美元，同比下降约46%。
4月7日，一位已退休的官窑居委会人士向记者表示，最近几年，中美玩具厂所在的凤源西路上，人流量明显减少，大约发生在2019年和2023年。“以前效益很好的，现在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这位退休人士称，疫情前，当地发生过工厂“搬迁潮”，主要原因是人工、租金上涨。
一名年轻普工在中美玩具厂的工作经历，也对应了上述官窑居委会人士描述的“2023年人流量减少”情况。4月7日，这名年轻普工向记者表示，2023年过完年，他在中美玩具厂工作了8个月，期间月收入仅有2000元至3000元，“（2023年）中秋节回来，觉得工资太低了，我就辞职去了另一个电子厂，工资大概4000多元”。
一位曾参与冰墩墩生产的当地玩具厂商负责人向记者表示，2023年的业绩压力并不仅存在于美泰，也存在于整个玩具行业。他认为，美泰的地位和业绩依旧在全球玩具行业内领先，国内很多玩具企业仍然是他的“学徒”。
今年3月28日，中国玩具和婴童用品协会发布的《2024中国玩具和婴童用品行业发展白皮书》显示，作为全世界玩具主要生产地，中国2023年的玩具出口额为405.7亿美元，比上年同期下降12.2%，但仍处历史高位。其中，对美国的出口额为101.3亿美元，同比下降20.2%。
另一方面，一位泡泡玛特（09992.HK）的供应商人士告诉记者，自2021年起，有欧美客户向中国玩具企业提出“必须建设中国以外的工厂”。
上述泡泡玛特的供应商说，有一些规模大的企业在执行，主要是去东南亚，但这在行业内并不算普遍情况。
三、相对低端
上述冰墩墩制造厂商人士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美泰调整中国供应链的产能，背后的考量因素是该公司的市场重心在欧美，并且它没有进一步深耕中国市场的迹象和动作。
根据财报数据，美泰2023年度净销售额约54.41亿美元。其中，北美地区约为30.03亿美元；亚太地区约为3.31亿美元。
记者在美泰官网查阅到，尽管过去两年该公司面临业绩和转型的压力，但其在2022年12月初相继宣布，运营40周年的马来西亚公司和运营30周年的印度尼西亚公司，仍在扩厂增加产能。
佛山美泰办公大楼
一位在广州从业十余年的玩具经销商向记者表示，他曾在多年前销售过美泰旗下的芭比娃娃，但后来因其市场销售情况不佳，他选择放弃该品类。
“美泰的芭比娃娃比较贵，价格是国内的10倍，它们卖900元的（娃娃），我们国内相似产品只卖90元，而且芭比的形象比较旧了，现在市场变化很快，有些爆款‘IP’都是一阵一阵的。”他说，这可能也是不少进口玩具在中国市场面临的普遍局面，但这并不代表中国市场不好，“乐高在中国的反响就很不错”。
上述经销商认为，这与企业的市场策略有关。过去几年，国产原创模型玩具的崛起也很明显，虽不如小米汽车的现象级热潮，但他认为背后的逻辑是相似的。例如，位于广州万菱广场的玩具批发市场，如今几乎被国产厂家包揽。“性价比很高，最近几年二次创作、精度都有非常大的提升。”上述经销商说。
不过，前述冰墩墩玩具制造厂商人士也表示，目前国内原创玩具还处于初级阶段，大多数出口欧美的产品还是为客户代工生产，虽然也有打入北美市场的中国原创产品，但还是占少数。“总体来说，玩具产业相对低端，没有特别高的科技含量，所以东南亚接得住。”他说。
那么，美泰的调整计划是否具有行业普遍性？华南美国商会近期发布的《2024年华南地区经济情况特别经济报告》或许能回答一二。
该调查显示，62%的受访企业对中国市场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但在针对制造业受访企业的部分，视中国为首选投资目的地的企业比例同比再次下降至32%。报告认为，这意味着近年来，中国作为制造业基地的吸引力有所减弱。
不过，上述报告也表示，没有任何企业选择完全撤离中国。值得注意的是，在该年度调查中，受访企业在华南地区发展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本地竞争激烈”，其次是“成本上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张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