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阿里巴巴集团发内部信宣布:盒马CEO侯毅将退休,盒马公司CEO一职将由盒马CFO 严筱磊兼任。

将这条新闻放到更长的时间线来看,变动早有信号。3月6日,“盒马被曝清货关门”话题登上社交平台热搜。起因是有多家媒体报道,各地盒马都出现了撤柜关门的消息。盒马回应称撤柜是由于物业合同到期和个别商场不景气等原因,并表示今年上半年全国范围内虽然会关闭六七家门店,但同时也计划会另外新开70家。

过去一年,盒马还面临过更多类似的“公关时刻”。上半年宣布的独立上市计划很快就因估值未达预期搁浅,下半年在轰轰烈烈的“移山价”活动后,侯毅又把“折扣化变革”提到了首要位置,并宣称这是事关盒马生死存亡的一场硬仗。

“折扣化变革”的主题无疑是价格。零售行业普遍毛利率较低,所以把价格向下调的基础是降低商品成本。相较于整合优化零售供应链各个环节所需要的时间,短期内更立竿见影的降本方式是在门店的运营方式上做调整,这也是盒马近期频繁“出圈”的诱发因素。“新立场”总结了侯毅卸任前对盒马进行的“最后一轮”改革,借此观察当下盒马所处的生态位,以及连同整个阿里新零售的未来,要从何处寻?

一、动门店易,撼供应链难


2023年10月13日,盒马宣布全面下调盒马鲜生全国线下门店的5000多款商品的价格,各主要品类的降价幅度据说普遍达到了20%。跟降价相对应,盒马同时还在推进SKU体系的精简,未来成品部的SKU数量将从原来的5000到6000个缩减到3000个左右。

按照侯毅的说法,支撑这些的基础是盒马多年来一直在实践去KA模式,垂直供应链的建设已经有了成果,关键环节的商业逻辑也已经跑通。

不过这里涉及一个问题,就是零售供应体系的改善显然是日拱一卒的过程,不同采购领域的进度也是异步的,不太可能突然出现各个品类商品成本同时大幅下降的情况,但盒马为啥会“一夜之间宣布转型”呢?

虽然笔者的确认为盒马在供应链管理方面跟国内同行比处于领先水平,不过这仍然不足以充分撑起盒马的上述调整。从后续盒马的一系列动作看,更合理的解释是一方面“20%的价格普降”或许有PR的水分,另一方面侯毅其实是在更多通过短期的门店运营策略调整来争取价格空间,毕竟动门店的运营策略容易,撼供应链不只难而且需要时间。


首先是盒马X会员权益的降级,这引发了会员的集体不满。折扣化变革后参与降价的商品都在门店而非线上,因为这些线下专享价商品,不能叠加其他优惠活动和会员权益,所以导致会员折扣价反而没有线下专享价便宜,基本上消解了会员的价值。

对此侯毅本人在朋友圈给的理由是,因为线上有很高的配送成本,线下成本低,所以线下的价格比线上低才是合理的。这个解释没问题,有道理,但不得民心。

盒马的另一个动作,是在春节后于北京、南京、长沙三个试点城市下调所售商品价格,同时将这三个城市的免配送费门槛升到99元,不足则收取6元运费。更早之前,盒马决定从2024年起对所有订单强制收取1元包装费。这两个动作的思路显然跟上面是一样的,就是尽量通过拉高线上和线下交易的价格差,让线下买东西更划算来调整盒马的客流分布。不过,侯毅为啥要把长沙摆在跟北京这些发达地区的同一水平线很令人疑惑,毕竟二者人均GDP差了40%。

除此以外,为了进一步降低门店运营成本,盒马也在员工待遇方面也有缩水。比如,界面新闻提到,当前部分盒马鲜生的门店仓库小二,已经从正式工转变成临时工,按计件原则发放工资。同时,媒体报道多个城市的盒马分拣员都遭遇了降薪。像武汉后场是从一件0.26元降到了0.17元;有广东的员工也表示,当地前场拣货工从一件0.4元降到了0.3元,后场拣货工则是从0.25元降低到了0.2元。

所有这些都反映了一个艰难的现实,盒马正在所有能降低支出的地方削减支出,以期能以最快的速度实现扭亏。蔡崇信此前在阿里巴巴业绩会上说: “我们的资产负债表上依然有一些传统的实体零售业务,这些也不是我们的核心聚焦。如果能够完成退出的话,也是非常合理的。 ”

目前来看,阻碍阿里退出盒马的唯一理由,大概只是投资人愿意接盘的价格太低了。

二、侯毅老了吗?


过去一年里,阿里的变化或许是最大的。这场1+6+N组织变革由张勇打响发令枪,但没有人能预料到,最终张勇本人却彻底离开了阿里。接替张勇的吴泳铭在就任阿里集团CEO的第三天,就发布全员信提出了管理者年轻化的命题。

吴泳铭谈及的一个关键目标,就是要让85后和90后在四年内作为主力管理者刷新业务惯例团队,创造让更多年轻的阿里人成为阿里的核心力量的机制和文化环境。在阿里历史上,刻意地去推动管理团队的年轻化是个重要的传统。

如吴泳铭所说,2B和2C两个行业在人才队伍建设上是有着巨大区别的。2B更加依赖老到的经验,因为这个领域搞定产品的研发只是基础,更困难的是搞定处于关键决策位置的人。你跟行业客户打交道的时间越多,你的人脉就会越广,跟客户的联系就会越紧密,自然生意就越好做。

但对阿里来说,虽然其有云计算这样的2B条线,以电商为核心的主营业务还是2C的。在这方面,更需要年轻人来敏锐地捕捉并且适应行业趋势的变化,以及在某些已经落后的地方发挥想象力搞出新东西。

从人事调整的具体内容看,阿里的管理层整体的确在年轻化。

吴泳铭是75年的,比张勇年轻了3岁。最新晋升合伙人的万霖也是75年的人,恢复合伙人身份的蒋凡更是85后。前两天俞永福从阿里一线业务卸任,接替他负责饿了么业务的韩鎏甚至是88年的。《晚点LatePost》在报道俞永福卸任、饿了么高德新管理团队接棒时用的摘要是,“更多85后开始成为阿里管理主角”。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由侯毅掌管盒马就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了。侯毅出生于1964年,比吴泳铭大了11岁,比蒋凡大了21岁,比韩鎏更是大了24岁。创办盒马鲜生那年,他刚好51岁,今年则已经是60岁整。

 

盒马自成立以来就是一个更多具有创新色彩的业务,阿里内外一度称盒马为“新物种”。所以年届花甲的侯毅或许很有经验,但在盒马这里这些经验并不足道,因为没人干过这事。

从盒马发展的历史看,侯毅对业务创新的态度是很开放的,甚至有些太开放了。自成立以来,盒马密集推出了包括盒马小站、盒马里、盒马菜市、盒马F2、盒马Mini店等12种零售业态。目前这些业务中的大部分都已被放弃,或者像X会员店一样将要放弃,只留下了盒马鲜生和盒马奥莱。

即便是跟互联网公司比,我们回头看也会觉得,盒马自成立以来有些“敏捷过了头”。激进的战略调整既反映出侯毅本人在商业认知上的开放态度,也说明他对零售行业的本质缺乏理解。到目前为止,这么多反反复复的尝试除了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并没能带来相匹配的回报:40亿美元的估值大概还没有阿里往盒马投的本钱多。

某种程度上说,既然阿里正有推进干部年轻化的意愿,并且集团的主要业务负责人最近几年都有所调整,那么此时选择对盒马动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过往的一系列事件似乎表明侯毅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但从结果来看,阿里却并未顾虑侯毅本人的态度。

其实在阿里最初的规划中,盒马这条线是要跟大润发等其他零售资产一并打通的。在这个体系中,盒马是排头兵,承担的任务是借助于阿里的技术能力和庞大的数据资产摸索出一套新的线上线下相结合的零售范式。而后续这套新零售范式的裂变既通过盒马业务线本身的扩张来进行,也要通过将之应用到“大润发”等传统卖场使之提效升级发挥作用,毕竟阿里当初控股高鑫零售就是为新零售生态布局。

但事后来看,盒马跟阿里新零售体系其他部分的整合相当艰难。《左林右狸》此前的一篇文章透露,盒马虽然需要来自集团的资金投入和技术支持,但跟阿里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先是行政运营等部门开始去阿里化,随后因业务逐步成熟,以优昙为代表的阿里技术团队也大量撤出。甚至像蔡勇(脱欢)这样的阿里老资格,也没能在盒马长期待下去。

写在最后


侯毅离职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把当前这场“面向未来的迫切改革”形容为“晴天修屋顶”。

在笔者看来,这多少是有点乐观了。盒马修屋顶的最好时机显然是在2021年6月之前,这之后阿里宣布组织升级,全面推行经营责任制,盒马就需要自负盈亏了。后来阿里升级“多元化治理”体系,推行1+6+N组织变革,盒马腾挪所能依赖的资源越来越少,而盈利压力则越来越大。

侯毅在2022年初的内部信,就立下了盒马从单店盈利提升为全面盈利的目标,但这个目标到目前为止进行得显然并不顺利。

最直接的衡量指标是2022年盒马曾考虑以100亿美元估值融资,而《晚点LatePost》最近的报道是包括上海地方国资、泰国正大集团等在内的潜在战略投资者承认的大致估值只有37亿美元。

零售是个薄利多销的行业,拼到最后本质上是供应链,无论是买手选品体系抑或是供应商建设,都是按年计算的长期工程。

从这点来看,离职的侯毅并没有留给严筱磊和盒马太长的适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