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姜文导演方面。姜文表示,“110岁是个喜丧,可还是让人舍不得。老爷子文武双全了不起!”
《让子弹飞》海报及剧照
姜文电影《让子弹飞》让很多人认识了传奇作家马识途。2010年贺岁档,根据马识途作品《夜谭十记》之《盗官记》改编的《让子弹飞》在全国公映,获得观众好评。
2010年12月6日晚,《让子弹飞》在北京举行首映,好评如潮。马老在成都受邀观看了点映,他在看完后,用了四个字来表达感受:“威武雄壮!”
马识途离世,110岁老马踏归途
一百岁的时候,马识途给自己写了一首四言诗:
少年救国,负笈出峡。工业救国,一现昙花。
参加革命,报效国家。不想当官,却戴乌纱。
…………
不耐沉默,胡乱说话。君子坦荡,乃大傻瓜。
阎王发令,小鬼来抓,大限一到,跟他去吧。
人人迟早都要去,但或许包括马识途自己在内也没多少人想到:从他写完诗到真的“跟他去”,又过了这许多年。
2024年3月28日,革命家、作家、书法家马识途离世,享年1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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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本名马千木,兄弟取名排行来自论语“刚、毅、木、讷近仁”,所以千刚是老大而千木是老三。1915年1月17日,马千木出生在重庆忠县石宝寨长江边的一处村落,属虎而不属兔。
2010年12月13日,马识途在成都王府井观影《让子弹飞》。 王效 摄
马千木六岁入马氏家族的私塾,开始读《声律启蒙》《四书》和《古文观止》,也开始拿起毛笔练字。后来马玉之在忠县筹办起一所新式中学,马千木也开始在新学校里读起林语堂编撰的英语教材来。1931年7月,马千木同七八百名初中毕业生一起去首府万县参加会考。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们,看见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惊呼“洋马儿!洋马儿!”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只有两个轮子却能不倒。晚上睡觉像平常一样去吹灯,却发现这电灯怎么也吹不熄。
马玉之对本族子弟的要求是“十六岁必须出峡”,于是考了第九名的马千木北上,考入北平大学附中读高中。两个月后,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十几名东北同学和马千木们在学校操场抱头痛哭。之后情势危急,马千木跟同学南下上海求学。
在浦东中学里,马千木在语文老师鼓励下写了一篇《万县》投稿而刊出。当老师勉励他以后当作家时,马千木回答:将来我要当工程师,工业才能救国。
毕业后考进中央大学的马千木,在绘图课上与刘蕙馨相识,初恋开始了。
但很快七七事变也降临,此时两人都已是学生进步组织的成员。在组织的层层介绍下,拿着董必武和陶铸的介绍信,马千木先至南京再到武汉,被后来的首任监察部部长钱瑛介绍入党。钱瑛问,“你怎么签名签的是马识途?”
马千木回答,“我改了名。从入党的这天起我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老马识途了。”
这是1938年3月,马千木23岁,他一生超过80年的党龄生涯由马识途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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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地从事过工人运动、当过战地记者之后,马识途开始在鄂西的乡村里从事地下党工作。幸福和不幸接踵而至:与刘蕙馨顺利成婚,但仅仅两年后刘蕙馨就因叛徒出卖而被捕牺牲,两人的一岁女儿也在狱中不知所踪。
马识途的任务也因此变成了潜伏,组织同意他去昆明读书,三年五年里积蓄力量伺机而动。于是西南联大的中文系,迎来了一名叫“马千禾”的学生,当时的大学允许外校生经考试入学就读。
经过四年的科班学习,1945年8月马识途毕业离校,被组织安排到成都进行地下工作。从1946年初到1949年底,任中共川康特委副书记的马识途既曾在革命工作中与王放相识而再婚,也曾因叛徒出卖而差点深陷囹圄。直到三大战役获胜,化装逃到香港的马识途才先是乘船北上、继而重返成都,开始由地下转为公开工作。
先是为成都市修下水管道,再为成都工学院——今天的四川大学望江校区修“大屋顶”办公楼,跟着又在金牛坝修金牛宾馆,马识途的成绩至今可见。1958年中央成都会议上提出“向科学进军”,于是马识途又去筹建中国科学院四川分院。
1962年,马识途全家合影。后立者是失散二十年才找回的大女儿吴翠兰。
但人在大时代的漩涡里总难独善其身。马识途被批判、审查、下放、撤职、入狱……妻子王放重病而逝,三个儿女无依无靠。
等到十年一页翻过,马识途已是年过花甲。1978年10月,中国科学院组织出国参观访问,63岁的马识途第一次走出国门。
就像当年第一次到万县,在第一站瑞士日内瓦中国大使馆,马识途们的头不止一次地撞在大门玻璃上,且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走得快会撞上玻璃、走慢一点门却会自动开启。在旅途中和宾馆碰见的各种设备、用品和电器都不敢动用,怕一不小心就出洋相惹麻烦让人看笑话。欧洲诸国一趟走下来,马识途感触良深。
一个月之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改革开放的年代来临。从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调去省人大,退居二线的马识途却开启了自己的作家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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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59年,作家沙汀邀约马识途写的一篇回忆性文章《老三姐》就被中国作协注意,作协党组书记邵荃麟请马识途到北京,给了他一张中国作协的会员证。
1960年,马识途以刘蕙馨为原型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完成,但1966年春出版之后,《清江壮歌》很快就被批为大毒草而送给马识途六年牢狱生涯。
拨乱反正后,马识途将旧稿《视察委员来了》修改为《破城记》,在文学刊物《当代》的创刊号上作为头篇发表,之后就是由此衍生出的《夜谭十记》和《景行集》《西游散记》等一系列文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器晚成的马识途笔耕不辍。1991年,当别的作家抱怨对着屏幕无灵感时,76岁的马识途开始用电脑键盘写作。2018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再版《马识途文集》时,总字数已达703万。即便2020年7月,一百零六岁的马识途宣布封笔之后,他也还是继续从事甲骨文的研究,那是他八十年前在西南联大时上过的课程。
在昆明求学时,马识途(前排右一)与同学和飞虎队员合影
马识途一路走来的岁月,就是一部中国近当代史。但他百岁时自述:
“在我生活过的一百年里,中国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啊!中国人民为争取自由民主而尽心过的革命是那么地悲壮,又是那么地炫丽。多少慷慨悲歌之士,多少壮烈牺牲之人,多么荒谬绝伦的奇事怪事,多么惊天动地的奇人怪人,这些都是非常丰富的文学素材,而我却没能写出它于万一。”(《百岁拾忆》)
而百岁根本不是马识途的终点。能享如此高寿除了家族基因之外,人生的运气也很关键。很多次,马识途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之差:
1933年从北京逃亡上海,为了抢救掉落的派克笔,马千木差点就从飞驰的火车顶上掉下去,幸好被同伴一首拉住,“你不要命了!”
1937年8月,日军轰炸上海,弹片飞进马千木的宿舍窗口,他庆幸自己坐在床边而非窗前。
1937年12月,逃离南京时只能从船的栏杆攀援上船,船员用高压水龙冲向人群以免超载,马千木旁边的人就被冲入江中。不久后,马千木从报上读到了南京大屠杀。
1938年,在湖北枣阳做群众工作时因一时误会,马识途差点被活埋。
1939年,旅途中在襄河渡口遭遇日军飞机机枪扫射,由于河滩无遮蔽只有卧倒听天由命,马识途能感到子弹在身边激起的沙尘。飞机走了起身一看,河滩上一片红。
1949年因为叛徒出卖,马识途侥幸脱险逃到香港,而同志吕英却因此被捕,最终牺牲在重庆渣滓洞。
1950年,成都潜伏的特务准备暗杀马识途,暗中调查他的上下班出入规律和车行路线准备途中伏击,最终因特务下属自首而未遂。
……
虽然人总有一死,但马识途偏偏就这样如有神助般地活到了当下。仔细想一想,几乎再也找不到第二双眼睛,看过他看过的这么波澜壮阔的漫长岁月了。
2022年7月1日,马识途在家中
1949年12月29日,成都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在解放军的入城式上,马识途坐在领头的第一辆吉普车上进入成都,开始了在此长居的生涯。他在成都度过的后半生时间,已经相当于常人的一生。但有进必有退、有始必有终,曾经再怎么飞扬蹈厉、精彩纷呈,也终有谢幕的时刻,一如马识途刚刚退出了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