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过着两种生活。他40多岁，头发有些花白，架着黑框眼镜。白天他穿着黑色的商务夹克问人要账，晚上则接待乐队、调配舞台设备和灯光，以及负责演出相关的其他琐事。他是消防设备的个体经营户，也是邯郸市唯一一家LiveHouse（音乐展演空间）——魔符LiveHouse（以下简称“魔符”）的老板。


由于酷爱金属乐，周培多年留着一头长发。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老板，他把长发剪掉了。不过，他内心想的是，“白天戴着面具谈利益，晚上才是真实的自己”。


除了承载周培个人的爱好和抱负之外，LiveHouse也是独立音乐人和乐队赖以生存的空间，去LiveHouse看音乐演出也成了当下年轻人喜爱的生活方式之一。


从河北省当地大学毕业后，周培做过保安、卖过打口带（国外进口正版音乐磁带或CD），2014年他把所有积蓄砸进了LiveHouse，但仅第一年营收、成本持平，之后九年周培都在亏钱，运营LiveHouse的钱主要来自于消防设备生意。


周培羡慕距离邯郸不远的“摇滚之城”石家庄。2023年7月，石家庄发布消息称，通过举办一系列大型摇滚音乐演出活动，广泛开展群众性、公益性、常态化的惠民演出活动，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由于市场不够成熟，邯郸的乐队演出场次不多。去年，一场演出只卖出几张票。周培觉得这和经济形势、音乐市场变化有关，也和当地文化、政策等有关。


周培最近注意到，2024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提到，培育壮大新型消费，实施数字消费、绿色消费、健康消费促进政策，积极培育智能家居、文娱旅游、体育赛事、国货“潮品”等新的消费增长点。周培希望现场演出这种新的消费方式也能获得更多关注和支持。


一、自己开家LiveHouse


魔符把地址选择在了车库，租金低、不扰民，但得花费一年时间改造，相当于在地下盖间房子。


一进门右边的墙上，挂着多张手绘海报，下方写着，“我们一直在努力尝试让摇滚乐感动更多的人”，周培说，十多年他经常组织乐队去酒吧演出，目的就是让更多人喜欢摇滚乐。前来演出的乐队主要是本地或者周边城市乐队：DEEDS-731（邢台）、透视（石家庄）……有些场次免费，有些收费10元。


2000年初，市面上还没有LiveHouse这个概念，周培要组织乐队演出，只能找酒吧老板一家一家谈合作、凑设备，这样的免费场内演出一度受到欢迎。有一次，眼看观众爆满，酒吧老板临时出招，让观众先退到场地外，之后单独把周培拉到一旁，提出收观众5元钱门票。


周培从小喜欢摇滚乐。一开始是从电视机里看黑豹、唐朝乐队的MV（音乐电视），后来听磁带里的金属乐队Metallica、披头士。


毕业后，周培背着打口带去大学当保安，后来干脆辞职专门卖打口带。由于2000年初网络尚未普及，打口带是为中国市场注入摇滚乐营养的主要途径，受到市场欢迎。尽管销量不大，但利润丰厚。家人当时给了他500元起步资金，周培卖了7年打口带，存下了三、四万元，结了婚。


2014年他又把积蓄全部投进了魔符，店里只有他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员工。但不同于其他的LiveHouse，魔符有志愿者帮忙。于宇就是其中一个，她大学一年级时在周培举办的大学生音乐节上第一次接触摇滚乐，之后主动联系周培去店里当志愿者，直到现在。当志愿者如此之久，是因为她说：“LiveHouse等同于快乐。”


二、只卖出几张票


LiveHouse常被称为一个城市的名片，它不只是一个演出场地，还是传播当地文化氛围的平台。乐队选择城市和场地演出，首先会考虑城市的经济发达程度、人口数量、交通等，这和票房息息相关，因此小城市很难承接知名乐队的巡演。来LiveHouse演出的更多是独立音乐人和乐队，魔符的票房近年变得越来越差，甚至出现零票房。


大城市的LiveHouse一年演出场次能达400场，但魔符去年一整年只演了20场。周培不统计票房，觉得没有意义。十年来，魔符最好的成绩是2017年音乐人花粥的演出，卖出了600张门票，其次是痛仰乐队的演出。有一年，刘冬虹、张浅潜等人在魔符演出，但票房不佳，这让周培感到很抱歉，“他们是老一辈的音乐人，30多岁时在国内算是顶尖的人，现在40、50多岁就不再被人关注了”。


年轻人口味、市场环境在变化，周培曾一度断定是“自己不行了”，但与此同时他又在观察和分析。“目前票房较好的乐队，是一些更有话题性的乐队，但这些乐队很少会选择邯郸这样的城市，他们每天有忙不完的音乐节和海外巡演。只有当乐迷的出发点是音乐本身时，票房总体才会变得好起来”。周培内心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乐队来演出，但又怕票房预期不好。


前几年周培的朋友想注资魔符，但被他拒绝了。他认为，LiveHouse目前不是一个好生意，主要原因是当地没有此类文娱消费习惯和基础，不只是邯郸，三四线北方城市均如此。


三、争取政策支持


LiveHouse主要受众是20多岁的年轻人。根据秀动网（LiveHouse主要的票务平台）数据，2016年秀动网用户数是20万人，2019年达到了400万人，2024年1月1日到9月，平台用户数更是达到了1700万人。这1700万人中，每三个用户听到一首歌或者知道一个演出消息时，就有一个人会买票。其中，40%为1990至1994年生人、30%为1995至1999年生人、“00后”占到30%。


在2022年的一场LiveHouse行业论坛上，周培得知一位同行申请到了包括文化基金在内的三份当地政府资助，于是周培找到本地文化局的一位老同学寻求支持。对方告诉他，并非政府不愿意支持，现实情况是，LiveHouse这种文化类型不属于优先考虑的支持范畴，当地政府较为重视太极拳等传统文化项目。


去年年底，LiveHouse行业论坛也获得了重庆市北碚区政府的支持。该区近年来一直大力发展旅游业，但音乐产业一直是个空白，所以政府决定为落户当地的LiveHouse联盟提供相应文化旅游产业资源和资金，并带动全国LiveHouse的发展。而去年7月，石家庄宣布全面打造中国“摇滚之城”的消息轰动一时，随后也遭到非议。但周培说，只要政府关注到这件事情，已经是一个好现象了。


“如果忽略当下年轻人的想法，文明甚至有可能倒退”，带着这种不确定的想法，周培计划更加主动地与相关部门沟通，或与有影响力的行业人士一同推动，争取政策扶持。


周培还有一项计划，今年他将继续在邯郸举办大学生音乐节。过去六届，除了获得过一次赞助外，其余几届都是周培自己掏钱举办。周培说，举办大学生音乐节主要目的是充实地人文化生活。但如果坚持办下去，说不准哪一天就能获得更多人的关注和支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谢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