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为期75天的竞选活动接近尾声,五年一度的印度尼西亚大选投票在2月14日正式上演。据新华社2月12日报道,印尼每五年举行一次大选,选举总统和副总统,正副总统候选人结对参选。以现任国防部长普拉博沃·苏比安托为总统候选人的组合目前支持率持续走高,但若无人在首轮得票率超过50%,选举将拖入定于6月举行的、由前2名组合角逐的第二轮投票。
不仅如此,这场“全球单日最大规模选举”还包括印尼国会、地方代表理事会、省议会、县市议会等议席的选举。印尼选举委员会(KPU)专员尤利安托·苏德拉贾特(Yulianto Sudrajat)2月13日说,有关方面正在积极展开后勤工作,近99%的物资已经到达县、市、街道和村庄。
“在印尼17000个岛屿的82万个投票站(TPS)分发投票箱是一项极具挑战的任务。”印尼当地媒体如此形容。在2019年的大选中,因人工点票工作繁重、选票运输路途危险等因素,约有894名选举工作人员死亡。印尼选举委员会(KPU)近日强调,吸取2019年的惨痛教训,他们为最偏远选区做了针对性的地图,优先保证这些地方的选举物资准备工作。
“节日嘉年华”?
本届大选投票日凑巧是西方情人节,大选日本身也是印尼为保证选举顺利进行而设定的国定假日。“结合过往大选中有选举人员过劳身亡,普拉博沃和现任总统佐科在2014年、2019年对决时引起的选民流血冲突,我都可以想象西方媒体可以用什么标题来讨论这场选举了,比如‘血淋淋的情人节’(the bloody Valentine’s Day),哈哈。”印尼青年Agato向澎湃新闻记者(www.thepaper.cn)表示。
印尼选举的竞争颇为激烈。2月14日当天,所有17岁以上的选民需要通过5张不同的选票来选择新的总统和副总统,以及国会、地方代表理事会、省议会、县市议会议员。印尼2.7亿公民中,有2.05亿合资格选民。2019年,印尼大选投票率为77.5%,高于许多发达国家的选举。
这是印尼1998年开启民主改革(Reformasi)时代的第6场国会选举,也是印尼民众在2004、2009、2014、2019年之后第5次以直选方式选出总统。在投票站,选民通过用钉子在选票上打孔来投票。投票结束后,每个选民都会用小指蘸上墨水,以防止重复投票。在往届大选中,蘸上紫色防作弊墨水的手指照片往往会在社交平台上掀起打卡浪潮。
投票一结束,投票站就开始计票。选举委员会可能会在2月14日晚间公布初步结果,但正式结果的公布可能需要35天的时间。本次大选登记选民中男性占49.91%,女性占50.09%,印度尼西亚警察和军队成员则禁止参与投票。
印尼的选举规则颇为复杂:政党需要获得4%的选票才能进入国会,总统候选组合需要同时获得总票数的50%以上、在全国一半以上省份拿到至少20%的选票才能获胜。如果票数未达门槛,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需要于6月份举行第二轮总统选举。当选总统将于今年10月就职,接替已任满两届、支持率长期走高的现任总统佐科·维多多。
谁能获胜?
据新华社报道,此次参选的三个组合分别是:普拉博沃与印尼现任总统佐科长子、梭罗市现任市长吉布兰·拉卡布明·拉卡,中爪哇省前省长甘贾尔·普拉诺沃与印尼前政治、法律和安全事务统筹部长穆罕默德·马赫福兹·马哈茂丁,雅加达首都特区前省长阿尼斯·巴斯维丹与民族觉醒党总主席穆海明·伊斯坎德尔。
新华社引述《经济学人》报道称,综合印尼多家信誉较高的民调机构调查结果后得出的结论,截至1月28日,普拉博沃组合以平均53%的支持率大幅领先,阿尼斯和甘贾尔两个组合的平均支持率分别为20%和19%。
尽管普拉博沃曾两次在总统大选中输给佐科,但他在2019年选择接受佐科邀请加入现任政府,成为国防部长,是政府重要成员。今年2月10日,他在印尼主流媒体《罗盘报》上发表署名文章《我是佐科·维多多总统团队一员,将继续执行他的政策》。普拉博沃积极将自身塑造为佐科政策的继承者,以此赢得了不少现政府支持者的认可。尽管因违背中立性而引起颇大的争议,但佐科及一些政府成员也在帮助普拉博沃竞选,进一步提高了普拉博沃的支持率。
印尼政坛上的主要政治阵营时常发生重新整合。2009年,民主斗争党领袖梅加瓦蒂和大印尼行动党领袖普拉博沃搭档竞选总统,但两者与两党在2014年、2019年、2024年选举成为对手;出身民主斗争党佐科2014年竞选总统时的副总统搭档卡拉,曾与梅加瓦蒂在2009年总统选举中展开竞争;在本届大选中,与梅加瓦蒂陷入冲突的佐科并未积极助选党友甘贾尔,反而和普拉博沃走得更近,佐科长子吉布兰还成了普拉博沃的副总统选举搭档。
长期研究印尼内政外交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薛松对澎湃新闻提到,在最近的选举辩论中,阿尼斯已经和甘贾尔相互呼应,来打乱普拉博沃的节奏。
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国际关系部研究院穆罕默德·哈比比(Muhammad Habib)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印尼政党众多,但有较为明显的意识形态倾向的只有民主斗争党和支持阿尼斯竞选的繁荣正义党(PKS),而这两个政党在意识形态上分属两端。因此,若大选进入第二轮,两大阵营要如何整合,各自的支持者会有什么取态,仍有待观察。
“甘贾尔所在的民主斗争党虽被标签为世俗主义,但他曾在2023年U20世界杯杯葛以色列事件中积极表态(编者注:2023年3月,因印尼拒绝接受以色列U20足球队参与印尼U20世界杯相关赛事,国际足联决定取消印尼举办U20世界杯的资格),这让我们选民觉得他似乎距离‘政治伊斯兰’阵营也没有那么远。我们不知道第二轮会发生什么,也许甘贾尔加上阿尼斯能超过50%。”坚定支持普拉博沃的大学毕业生波利斯(Peris)对澎湃新闻记者说。他很希望普拉博沃能在第一轮选举中获胜,并认为普拉博沃是唯一能真正继续推行佐科政策的候选人。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许利平在《2024年亚洲首场国家级关键选举将发生在印尼》一文中称,如何让印度尼西亚经济增长率从5%提升到7%,推动国家走入“发展快车道”,实现“2045黄金印度尼西亚”愿景,将是新政府面临的首要任务。如何有效提升印度尼西亚在东盟乃至发展中国家群体当中的领导力,也是新政府必须努力的方向。
“其实所有阵营都对中国投资与合作表示欢迎,只是对具体的方式、程度有不同的见解。坦白来说,在中国、美国、欧盟等多个国际上的公共产品提供者中,中国是最履行承诺、最尊重东盟中心地位的一方之一。”穆罕默德·哈比比对澎湃新闻说。
此外,穆罕默德·哈比比表示,三大阵营在外交政策上的见解各有其特点:“总的来说,在外交政策上,省长出身的甘贾尔阵营缺乏经验、但颇有愿景,对如何改观现任佐科政府的不少外交方针提出了新的见解;普拉博沃身为国防部长,且与西方国家打过很多交道,他的阵营有经验,但没能提出很好的愿景;阿尼斯获得了美国北伊利诺伊大学政治学博士学位,是资深国际关系学者,他的阵营有愿景也有经验。”
青年是关键?
印尼选举委员会统计数据显示,2.05亿印尼选民中有1.06亿选民(约占总数的52%)年龄位于40岁以下,其中有1/3是“千禧一代”(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另外22%属于“Z世代”(出生于上世纪90年代末及以后)。
正因如此,总统候选人们都在积极寻求千禧一代和Z世代选民的支持。候选人们从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入手,着眼于在年轻人普遍使用的社交平台、电子游戏、流行歌曲中争取选票。“所有候选人都在积极利用社交平台来吸引年轻选民,特别是TikTok和Instagram。这种情况与过去的选举形成鲜明对比,过去的选举策略往往更加传统,”政治研究员艾莎·普特里·布迪亚特里(Aisah Putri Budiatri)在接受采访时说。
其中,素以“硬汉”“强硬”“愤怒”形象著称的普拉博沃也开始“萌化”自己,甚至成了最早在年轻选民中展开攻势的候选人。他使用人工智能工具生成自己与竞选搭档可爱的动画形象,通过社交平台和视频广告投放、印刷在运动衫和贴纸上等方式展示“可爱”。选民还可以通过特定的应用程序置身于人工智能生成的场景,与普拉博沃一起在丛林中跋涉。目前,带有 #Prabowo 标签的帖子在TikTok上的浏览量至少有190亿次。
普拉博沃出身于印尼精英家庭,曾是已故强人总统苏哈托的女婿,他被指控参与1998年绑架学生活动人士以及在巴布亚和东帝汶的侵犯人权行为。普拉博沃对这些指控始终持否认态度,他的争议形象似乎随着时间逐渐有所改变。2023年,包括布迪曼(Budiman Sudjatmiko)在内的一些1998年学生运动人士从批评普拉博沃和苏哈托的联系转为支持普拉博沃,宣称后者可以发扬“民族主义”“社会福利”的政治议程。此外,许多青年投票选民对1998年的改革运动以及上世纪1967年至1998年的“新秩序时期”并无记忆。
现年36岁的吉布兰作为普拉博沃的选举搭档,本来依照2017年选举法,他因未满40岁无资格竞选副总统。然而,宪法法院时任首席大法官、佐科妹夫安瓦尔·乌斯曼(Anwar Usman)做出了争议裁定,认为担任了梭罗市市长的吉布兰有资格参选副总统。这一争议裁决让安瓦尔·乌斯曼因未能利益回避而丢掉了职位,但却让吉布兰“成功入闸”。他在年轻选民中支持度颇高,这也是对普拉博沃阵营的利好。
然而,青年选民也可能会对社交平台上的其他信息做出反馈。比如,一部探讨印尼选举制度问题的免费纪录片《肮脏投票》(Dirty Vote)于选举前夕上线,在“X”等社交平台迅速引起舆论反响。这部电影提到,总统佐科纵容了用政府资源向普拉博沃阵营提供帮助的行为。
除了关注年轻选民外,总统候选人也把竞选重点放在吸引爪哇岛选民上。据印尼选举委员会数据,爪哇岛贡献了全国56%的选民。其中,西爪哇仍然是全国选民的最大贡献者,有3500万选民,东爪哇和中爪哇分别有3100万和2800万选民,位居第二和第三。
印尼大选:佐科的“继承之战”,但普拉博沃会“听话”吗?
2月14日,印度尼西亚将举行全国大选。已执政10年的印尼现任总统佐科将于今年10月卸下职务。大选检验着印尼20多年的民主改革成果,值得注意的是,曾经“草根”的佐科,已逐渐显现出建立“政治王朝”的倾向,两年前菲律宾选举的情景在印尼隐约再现。
最不可能的组合
2月14日,印尼将选出总统和副总统、152个参议员(DPD)和580个国会议员(HR),在2372个省级选区和1.7万个市级选区选出19882个地方议员。选举约有2.04亿选民投票,其中56%的选民集中在爪哇岛,约52%的选民是40岁以下。[1]
如果没有候选人在2月14日的总统选举投票中获超50%选票,排名前两位的候选人将进入今年6月举行的第二轮选举一决胜负,新总统将于2024年10月就职。
参加正副总统角逐的有三组候选人,分别是54岁的阿尼斯(Anies Baswedan)和57岁的穆海敏组合,由国家民主党(Nasdem)和公正繁荣党(PKS)等联合提名;印尼斗争民主党(PDIP)和其他两个政党提名的55岁的甘查尔(Ganjar Pranowo)和66岁的马福德组合;以及72岁的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和36岁的吉布兰组合,由大印尼运动党(Gerindra)、戈尔卡党(Golkar)、民主党、国家使命党等联合提名。
现年54岁的阿尼斯与担任总统前的佐科一样,现任雅加达特区首长,但施政方针与佐科相差甚远,提出要停止佐科执政时的基建计划,特别是争议最大的迁都计划。阿尼斯的竞选形象是头戴伊斯兰教标志的宋谷帽,以吸引占选民80%的穆斯林群体,还获得了伊斯兰教保守派的支持,支持率在20-25%。
甘查尔现任中爪哇省省长,像曾经的佐科一样,甘查尔没有太多政治背景,从普通公务员逐步迈入政坛,是印尼国会第一大党印尼斗争民主党(PDIP)成员,得到该党主席、印尼前总统梅加瓦蒂的支持。他与佐科属同一党派,可以说是最像佐科的竞争者,支持率一度最高,但后来跌至20-25%,因为许多人转而支持了第三对竞选组合,即普拉博沃和吉布兰。
现年72岁的普拉博沃是竞选者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已是第三次参加总统大选,算上2009年参选副总统,已参选4次,沉浮15年。普拉博沃曾是佐科最大政敌,前三次竞选均以失败告终,两次败于佐科,可谓屡败屡战。他一度以伊斯兰教强硬派形象示人,还是1998年苏哈托下台骚乱和东帝汶屠杀的直接指挥官,可谓人权污点满满,加之苏哈托女婿的身份,对以年轻人为主的印尼选民来说,并无吸引力,但自去年10月宣布其竞选搭档后,普拉博沃支持率飙升,成为人气最高的候选人,支持率达43-47%,可谓咸鱼翻身。
普拉博沃的副手是最年轻的竞选者、现年36岁的佐科长子吉布兰(Gibran Rakabuming Raka)。吉布兰参选颇有“代父出征”意味,组成敌人与儿子、老少配的“最不可能的组合”,是2024年印尼大选最具争议和悬念的部分。
合纵连横的三角游戏
印尼新总统谁属,究竟是在2月14日一战而定,还是要拖到今年6月才尘埃落定,就看有没有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拿到半数以上选票。
从民调结果看,支持率最高的普拉博沃最有希望在2月14日脱颖而出,如果拖入“加时赛”,那么得票垫底的一方,其支持者有可能在第二轮中转投给普拉博沃的对手。对于支持率徘徊在20-25%的阿尼斯和甘查尔,在2月14日一击即中几无可能,其竞选策略是保持第二名位置,避免“垫底”,从而拖入加时赛,届时再搞同盟以制衡和超越普拉博沃。
考虑当前选情,选举很可能进入加时赛。所以2月14日这一场实际是阿尼斯和甘查尔的“第二名之争”。如果进入加时赛,就是阿尼斯和甘查尔的选票更倾向哪一方的问题。阿尼斯的选票很可能转投给普拉博沃,因为其支持者基本盘就是2014年和2019年普拉博沃的支持者;甘查尔也很可能支持普拉博沃,因为甘查尔与佐科同属印尼斗争民主党党员,更有可能把选票投给佐科支持的人。“普拉博沃的选票是不可能给甘查尔的,阿尼斯也不会给甘查尔。”印尼国际伊斯兰大学(Indonesian International Islamic University)政治学系博士项目总监Djayadi Hanan说[2]。这样看,普拉博沃不仅自身支持率高,和两个竞争对手还都能搞好关系,可谓左右逢源。
三组候选人在经济民生方面的施政方针异曲同工,考虑到多数选民是40岁以下年轻人,就业和教育才是选民最关心的,阿尼斯承诺将失业率从5.3%下降到3.5%,甘查尔承诺将创造1700万新就业岗位,普拉博沃支持年轻人创业;在外交方面,三人也将继续发扬佐科打造的国际路线,增强印尼的国际影响力。
三方分歧,主要体现在内政和贸易上。
首先是印尼国内最重大项目——迁都计划。阿尼斯对迁都持保留意见,强调要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迁都,甘查尔态度模棱两可,承诺“逐步发展”迁都,显然与佐科的规划背道而驰。佐科计划今年10月17日新首都努山达拉(Nusantara)就要开张,这项工程只有普拉博沃明确表示支持。
在贸易投资方面,佐科大力搞基建,鼓励外国投资,也带来国家债务。阿尼斯明确反对这种做法,认为自由贸易协定应考虑对印尼的公平性,而普拉博沃则与佐科一致,承诺将继续扩大吸引外资。
在反腐败方面,阿尼斯和甘查尔一致提出要铲除腐败,改头换面,显然在向现任的佐科政府开刀;而普拉博沃对反腐闭口不谈,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展示对佐科的忠心。
可以看出,普拉博沃与佐科最一致,将继续贯彻佐科方针,展示了一个与佐科“一家亲”、“一伙人”的形象。从印尼选举历史看,像普拉博沃这样多次参选、频繁刷脸的政客很普遍,像前任总统梅加瓦蒂和苏西洛,都是连续两次参选才当选。已连续参选四次的普拉博沃能屡屡成为有力竞争者,与其巧妙的竞选策略和政治交易不无关系。
普拉博沃这次一改过去不可一世的“驸马”、硬汉、军方和宗教强硬派形象,化身“可爱大叔”,摘去宗教性服饰,身着衬衣,打造成文质彬彬的文官形象,成为充满服务精神的公务员。
至于20多年前的“不良记录”,已经过去了一代人时间,年轻选民没有经历过1998年的动荡,将人权记录视为“久远的历史”,反而普拉博沃的军方背景和与苏哈托政权的密切关系,有助于其树立形象。“与其他候选者相比,普拉博沃从政时间最久、经验最丰富,目前是国防部长,会讲英文和德文。对选民而言,选择普拉博沃是个符合逻辑的事,是理性选择,”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刘敏丽(Julia Lau)说,“他的强硬个性未必是劣势,一些选民,尤其是怀念苏哈托的选民,恰恰会偏好这种个性刚硬的领导人。”[3]
最重要的是普拉博沃采取的“权宜婚姻”和实用主义竞选策略。在认识到曾经最大政敌佐科的影响力后,普拉博沃相当主动地向佐科示好,弱化自己的过去,对反腐闭口不谈,只强调会延续佐科政策,俨然成了佐科的化身。这显然不是他单方面异想天开,没有另一方的合作是不可能达成的,这个关键力量,就是佐科和他的政治抱负。
继承之战
已连续执政10年的佐科深得民心,根据印尼民调,佐科的支持率维持在75-80%之间,他对选举的态度左右了很多选民的意见,佐科任期内积累了不俗的政治功绩,是留给继任者的遗产。
佐科任期内,印尼经济表现突出。GDP平均增速4%,预计2028年达到7%,2023年世界银行宣布将印尼列入疫情恢复后中等高收入国家行列。佐科还为印尼做了不少长远规划,包括2027年成为世界第6大经济体,2030年人均收入达到10000美元,碳排放量减少32%。
外交也是佐科的强项。印尼主办了2022年G20峰会,佐科还作为国家首脑,在俄乌冲突爆发后与乌克兰和俄罗斯首脑会晤,在国际上树立起印尼的大国形象。
“基建是佐科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国际战略咨询公司(Global Counsel)印尼项目首席分析师Dedi Dinarto认为。佐科任期内在印尼建了16个新机场、18个新港口、36个大坝、2000公里高速路和东南亚第一条高铁雅万高铁。这其中还有个重中之重,即迁都计划,将首都从雅加达转至东加里曼丹省的奴山达拉(Nusantara)。
但基建项目充满争议。比如印尼为了超出预算的基建项目向国外贷款,以致20%的政府预算要用来支付利息。[4]也有批评者认为佐科管理混乱,规划不善,迁都过于仓促,缺乏合规性审查。比如印尼绿党(Green Party of Indonesia)主席John Muhammad就认为迁都所需的全民公决、环境评估等流程都没有,“一切都太匆忙,是拍脑袋的决定”。[5]迁都还有320亿美元资金缺口,涉及土地征用和拆迁问题,一些外国投资者对迁都也持观望态度,一位外国驻印尼的资深外交官认为:“虽然迁都代表了商机,但历来迁都成功的例子不多。”[6]
耗资巨大的基建最需要延续性,如果因政治断层而中断,将成为巨大的烂尾项目,不仅是国家损失,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会成为政治斗争的把柄。为此,佐科亟需继承人继承遗产,如果连任不得,就选择绕其道而行之的“变相继承”。
造王者打造新“政治王朝”?
2024年大选,佐科没有支持与自己同党派的甘查尔,反而支持老政敌普拉博沃,还安排长子吉布兰作其副手,为儿子铺路、发展“政治王朝”(Political Dynasty)的用意明显。
“政治王朝”在印尼很普遍,开国元勋苏加诺,以及此后苏哈托的子女们,至今仍在印尼政坛有着巨大的能量。印尼首位女总统梅加瓦蒂是苏加诺长女,其一手创办的印尼斗争民主党是国会第一大党,也是佐科和甘查尔的大本营;1965年苏哈托政变后实施“新秩序”(New Order)军人独裁,戈尔卡党(Golkar)是其化身,普拉博沃及其一派是苏哈托“裙带”上的人。
2014年没有政治家族或军方背景的佐科上台,开启文官治理先河,可谓一股清流,是印尼民主的进步,但已在位10年、政权逐渐巩固的佐科,逐渐走向“政治王朝”的老路子。
首先,推举长子竞选,有违规操作之嫌。印尼总统选举条例规定竞选正副总统者须40岁以上,吉布兰年仅36岁,不符条件。为此,佐科特地呈文印尼宪法法院,将选举年龄从40岁降到35岁,宪法法院首席大法官、佐科的妹夫安瓦尔(Anwar Usman)通过了该修宪条文,通过裙带关系使吉布兰获得参选机会。
其次,和政敌联手达成政治交易,不惜与政治理念南辕北辙的普拉博沃合作,帮助这位曾经的政敌登上总统宝座,以换取儿子的政治前程和继承政策路线。
最后,自身影响力提升并形成独立力量后,不再受本党和原“东家”左右。佐科不惜抛弃自己的党派与老敌人媾和,可见与印尼斗争民主党高层积怨已深。佐科曾是梅加瓦蒂的接班人,但羽翼日渐丰满后,与梅加瓦蒂等元老逐渐产生嫌隙,选择与普拉博沃合作,也是为了避免再受本党牵制。对此,梅加瓦蒂批评佐科的“新型新秩序”(Neo New Order)[7],讽刺他是“苏哈托第二”,佐科也成为新的“造王者”(King Maker)。
不过,印尼选民对“政治王朝”并不介意,而是认为“想找接班人也是正常的事”。[8]现任总统安排长子长女给敌人做副手,助力敌人当选新总统的事,在2022年的菲律宾就曾发生过。时任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的长女莎拉和小马科斯组成竞选组合,小马科斯当选总统后,莎拉也当选副总统,卸任的杜特尔特继续通过其家族成员施展影响力。但这种组合恐怕更多是权宜之计,比如今年1月底,因为扫毒、美军、叛军谈判等事,杜特尔特掀起了对小马科斯的骂战,提出将其“赶下台”,双方矛盾骤然升级。
普拉博沃如果当选,能否继续执行佐科政策?为此,学者议论纷纷。“这也是大家所担心的,就是普拉博沃为了胜出,会不惜一切,采取任何手段。”努山达拉多媒体大学传播学院助理教授安邦(Ambang Priyonggo)认为。[9]普拉博沃借用佐科光环,可谓毫不费力地搭便车,当上总统以后,就不一定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了。
(劳拉申,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
注释:
[1] Djayadi Hanan, “Indonesia’s 2024 Presidential and Legislative Elections: Election Update ”, RSIS Webinar, Jan 17 2024
[2] Djayadi Hanan, “Indonesia’s 2024 Presidential and Legislative Elections: Election Update ”, RSIS Webinar, Jan 17 2024
[3] CNA Insider, “Jokowi and the Indonesian Election”, Channel News Asia, Singapore, Feb 1 2024
[4] Tenggara Strategies, “Analysis: Debt for Jokowi's infrastructure projects looms over 2024 budget”,Jakarta Post, 2023/08/30
[5] CNA Insider, “Inside Indonesia's Move To New Capital Nusantara: Will Its People Be Ready?”, CNA, Singapore, 2023/08/17
[6] “印尼迁都成败取决于总统大选结果”,《联合早报》,新加坡,2024年2月4日
[7] Tim Lindsey, Simon Butt, “Is Joko Widodo paving the way for a political dynasty in Indonesia?”The Conversation, 2023/12/20
[8] “Will Prabowo Subianto be Indonesia's next president? | Indonesia Decides”, ABC News In-depth, Australia, 2024/02/02
[9] 蓝云舟,“怼对手道德个头,普拉博沃印尼总统梦的最后一搏”,《联合早报》,新加坡,2024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