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不到200个粉丝的小谷,没想到自己那条关于求职经验的帖子,能小小地火一把。


2022年从大厂离职的小谷,在此后两年,他跑遍京城几乎所有互联网大厂及其上下游企业,在七八十场面试中拿下了5个offer。


小谷用过五个市面上主流的招聘软件,到年底只剩下两款,其中一个的沟通记录是7000多条。小谷的朋友圈里还有几百位猎头,是那段奔波时光的遗留。


季节更迭时的温度变化,平等地波及着几乎每一个人。


2022年之前,互联网人尚有一丝体面的错觉,维持疲倦与收益的平衡。很多人在突然被命运绊倒的一瞬,觉得这是常见的坎坷,拿“n+1”跟周遭朋友开着玩笑,几乎没想过怎么突破接下来不上不下的瓶颈。


当层层叠叠的压力,穿过HR、穿过面试官、穿过一家家靠谱或不靠谱的公司砸到小谷身上时,那些抽象的经济统计数字突然具体起来,成为催促小谷再一次接起电话,打开摄像头,面对陌生人重复介绍自己的力量。


而这场关于面试的连轴转,关于自身、关于职业的思索,可能还没到终点


以下是小谷的自述:


“之前面我的那位,早走了”


我总觉得这些事儿说出来,很羞耻。


虽然有些不是我的问题,但两年下来基本都这样(面试失败),很难不自我否定。我跟朋友说的时候他们都不信,大厂出来的,也找不到工作?



2022年刚辞职那会儿,从广州回到北京,跟几个熟悉的媒体朋友还约着打LOL,打了半年多,后面大家过得都不如意。有人待业,有人还在原来公司没动也没升,还有个哥们离婚回了老家。我不愿意社交,也找不到人社交,最后连游戏都没人打。以前群里挺热闹,现在说句话都挺难。


我跟很多其他朋友聊,感受都很相似:过去几年,我们就像活在一场大厂梦境里。梦很美,里面什么都有,我们也好像无所不能。梦醒了,离开大厂,我们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我们也从谈理想、谈升职,变成了讨论自己是不是不配拿之前的工资。直到最后,大家没话聊,也不再联系。


我目前的情况放在3年前,拿offer的概率可能有50%,但现在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一线头部互联网公司我感觉准入门槛比前些年高了不止一倍,适配度要求更高,但薪资不能过高。


至于原因,我猜包括了没岗位编制硬面、面完岗位编制却没了,以及我的水平确实“菜”。面试面多了,到后面其实特别烦,自我介绍说过几百遍,我都能边打LOL边面试了。


有一阵子,我边玩《杀戮塔尖》边面试,觉得面试和打游戏挺像的,有些固定动作做久了,都成肌肉记忆了:开场来个自我介绍,爬塔爬到第一层。我这边重复介绍“我是谁”,鼠标点着观者进行姿态转换。都太熟了,我的游戏时长累计都超过500小时了,面试时长加起来也得有七八十小时。


小谷2023年的steam统计,总时长超过600小时。他是个策略游戏高手,但对生活一筹莫展。2023年,他的生活就是在面试和医院间来回,打游戏几乎成了唯一的消遣。(图/受访者供图)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我面试H厂,当时我还在E厂,面试官碰巧是刚从E厂去H厂的。全程都聊得挺好,最后他问我有什么想问的。我挺直接地说,想知道H厂有没有E厂祖传的毛病,以及面试官你,有没有把这套玩意给带过去。


一问这个他就急了。本来前边面试只聊了20分钟,后面他花了半个小时来给我解释,说他们那儿绝对没这毛病。不过这么聊,自然也就没后续了。猎头说,面试官对我印象挺差


那会儿是2022年3月,后面猎头又找了我三四次。我跟他们说,如果还是H厂集团相关岗位,我就不面了,我再也不想再跟E厂出来的人做同事。过了半年多,换了个猎头来问,我用同样的理由说不去。


他说,H厂公关已经换两拨儿了。之前面我的那位,早走了。


然后就去面N厂。其实N厂整体还好,但有一次比较离谱,他们想让我去做E厂产品的直接竞品。我其实一直不想帮竞品打老东家,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他们那边HR加了我得有一两年,喊了三四次。最后我决定,回北京之前去试试。


面试官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知道我要面试,还问我要不要提前打个招呼。我说不用,随便聊,反正过了也不去。面完结束之后,我随口问面试官,你也认识老x(朋友的名字)吗?面试官问,你跟他熟吗?我说,可太熟了。


结果是我没通过面试,我猜是后面聊到了朋友。朋友也分析说,他自己是供应商,跟N厂有业务来往,面试的人可能有担心,后来给了个“非常不匹配,建议不录用”的评价。


还有两个N厂面试经历也很奇葩。一个是他们美术中台,一个是他们某个武侠游戏的运营,两个岗是同一个HR推的。有些HR老喜欢把我推荐给完全不匹配的岗位,她还每天鼓励我,打电话给我做面试辅导,实在拒绝不了。


美术中台那个居然聊了两轮,尽管第一轮我就知道这岗完全不适合我。他说要一个很懂美术的人,最好是之前做美术还会写稿的人,最后意料之中挂掉了。


第二个更尬了,我并不是做运营岗出身,一开摄像头,我和面试官都笑了。他第一句话就是,看你简历,你跟这个岗不是很匹配啊。我说是啊,你们HR给推的。


然后,我们俩硬聊,也生生聊了半小时。


“我实在不算是个性价比很高的人”


反而是有些自己觉得合适的岗位,没过。


N厂还有一个我挺看好的科幻类游戏,而且那个岗位我觉得还挺合适,面试时聊得特别开心,还给他们提了很多跟科幻相关的建议。


但最后没过,没想明白。


之后去面试Q厂。第一个岗位是游戏媒体的朋友早早给我推的,在我快离开E厂的时候。总共面了三四轮,花了一年时间,从2022年跨到2023年。那个岗聊到最后没说不行,也没说行,拖了一周又一周,然后就没消息了。


后来另一个前同事给我推了他们部门的岗位,他们刚刚转去负责Q厂一个年度大项目。可惜那会儿正好我在医院做手术,做完手术第二天眼睛还没好就去面试。面试官觉得医院吵,让我改天再面。结果出院那天特别不舒服,就面得非常差,很多问题我都没好好答。


比如问我做过比较好的案例,我说之前没做过任何好的案例,没有一个是满意的。面试官有点无语,他说,你真的很诚实。但是你这么说,不太适合面试。


还有几次挺逗的经历。去面试一个拍科幻的影视公司,第一轮上来居然就是大老板,然后又面了三轮,最后一轮反而是大老板底下的一个人面。


还有一个是做国漫的公司,弄出过全国知名IP,那个拿了offer,背调都做完了,就等着签合同。本来约定2023年的五一前入职,我一直等,HR一直不给我打电话,等了快一个月,我一直问他,他说让我等着,很快的很快的。


最后你猜怎么样?这HR居然离职了,那时候我还在面试其他两家,因为拿了它的offer,还把其中一家给拒了。


11月的时候面试一家音乐公司,他们说最后一轮必须要去上海见他们老板,之前其实已经视频聊过,但他们坚持想线下再见一轮儿,我说没空,接了另一家offer,就拒了这家。


后面到12月的时候,他跟我说确实又想招人,可以继续推,就是要在线下再去见见他们。我专程去了一趟上海,聊得都挺好,薪酬什么的都聊完了,然后又让我等,等了一个月,一直问都没结果。


最后说在架构调整,“要不,等明年春天吧”。我直接骂了脏话。


这种反悔的例子,太多了。2022年三四月那会儿,面了一家深圳的公司,前面都聊好了,最后老板反悔,让我试篇稿子。写完之后,他说不行,各种找茬儿。我怀疑他们就是不想招人。


2023年还遇到一家游戏公司,开始聊得还好,最后不要我的原因,居然是他们不想要北京人。


后来细想,一些面试不顺利的原因,可能还有钱,因为曾在E厂工作过,在很多人看来,我实在不算是个性价比很高的人。


“一旦离开,也很难快速融入另外一台机器”


中间有过一些工作经历。


有个以前在某大厂工作过的朋友,在北京做了一个分公司的老板,就把我叫过去了。进去之后就发现太坑了,首先他性格很优柔寡断,不能做决定,不适合当老板。而且他自己既不熟悉产品,也不是很懂营销,写稿子还不如我。


大老板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下不来,但其实那家公司已经从巅峰时候的几千个员工,现在只剩下几百个了,整个公司的氛围就不好了。我在那工作得很难受,给我的定位也很奇怪。工作理念上不一样,同事之间也斗来斗去,我就离开了。


中间有段时间索性不面了,专心带我妈看病。2023年我妈生了一场大病,出院后最多一周要去两三次医院,我自己也住了一个月院,几乎一整年都在面试和医院之间折返。


家里的事加上面试,几乎全年的心态和身体都是崩溃的


2023年初从那家混乱的企业辞职的时候,我生物钟紊乱,精神状态特别差,每天不吃药根本睡不着,后面就改成晚上写东西,白天睡觉,持续了大概三四个月。


猎头还推了好多没有记忆点的岗位,做甲方的、做乙方的、做视频的、做直播的,都试过,我都不太记得了。


上不去,下不来,卡在这了。就算我想降薪做基础岗,别人也会告诉我,您实在是overqualified(资历过高)


小谷的猫,跟着他从北京到广州,又从广州回北京,小谷“视若己出”,可惜的是,去年猫死了。(图/受访者供图)


回看这两年找工作,我其实想得更多的是,我在原来E厂做的是精密仪器里的一颗螺丝钉,一旦离开,也很难快速融入另外一台机器。在大厂干的工作,精不精先不说,少(方向单一)是一定的。我经常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能力结构有问题:我现在的能力应该去做什么,之后做什么,能不能换个方向重新开始。


面试碰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之后,也突然觉得E厂算是把我保护得很好。当时从E厂走的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回报那么少,也不受认可,后面和很多人,包括之前的同事聊,她说:


“哎呀,我觉得工作嘛,就是这样的。”


把两年来的痛苦事情说出来,意味着很多朋友会知道我不太想说出口的事情。我老婆说,面子没用,让人知道你找不到工作又怎么样。是啊,大家看惯了成功,也得有人分享一下波折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詹腾宇,编辑:苏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