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凌晨，伴随华中地区最大的一场雨雪，各地连发道路结冰橙色预警、暴雪黄色预警。据铁路部门发布的信息，因本场强降雪天气及道面评估情况，武铁停运列车282趟。
这个夜晚，有人等候在售票大厅，有人转向大巴的方向，还有人互相分享食物和故事。
售票大厅之外，有人还在工作，无论是售票员、环卫工，还是有着二十多年工作经验的电务段职工刘强（化名）。
在零下4℃的夜晚，刘强的额头生出细密的汗珠。他负责给铁路道岔清雪，在铁道上每工作六小时就换一次班。为了避免打底衣服被汗浸湿，受凉生病，他把湿了的秋衣脱掉，塞进荷包，“一天没穿秋衣”。
“我们全部的人都在工作。”他自豪地说。
2月5日凌晨的汉口火车站。图/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1】在火车站等待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雨雪天气的到来。
据武汉市公共气象服务中心资料，2月2日夜间起，随着江淮气旋生成并东移北上，我国雨雪强度明显增强，降雪和冻雨都将进入最强时段。
2月3日凌晨，伴随华中地区第一场雨雪，武汉市气象台连发道路结冰橙色预警信号。短短一天之后，2月4日，武汉市气象台发布暴雪黄色预警信号，预计武汉大部降雪量将达6毫米以上。
在汉口站售票厅里，人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度过长夜。
一个恩施的女孩将面包分给一旁的阿姨。阿姨拿了一片，翻了翻包包，发现没有可回馈的，于是站起身让出椅子。
五六名男性把行李箱平放，围坐一圈。从行李中掏出饼干、瓜子，各地年货。一会儿的工夫，不知谁掏出一瓶二锅头。你一口我一口，本不相识的人此刻成为朋友。
一名男子第二次等来列车停运的消息后，向工作人员咨询了最近的客运中心的方向。他决定去搭乘大巴回家。
马平（化名）计划回襄阳，父母早早备下了他爱吃的饭菜，等着他回家。马平不断发去信息：睡吧，不用等。
好在他候补的车票也被兑现，他计划在售票大厅将就一晚，次日直接进站候车。他想着，要是候补不到，搭顺风车回家也可以，“慢是慢一点，能回家就好了。”
4日21时许，雪已经停了，铁锹刮过地面的声音在汉口火车站广场上尤为刺耳。九派新闻记者抵达时，站前广场上的积雪已被清理成堆，由铲车运送至下水道口，再由环卫工人用铁锹铲到下水道。
汉口站位于武汉市江汉区，是中国铁路武汉局集团有限公司管辖的特等站，是武汉三大火车站之一。
当晚，汉口火车站售票大厅有11个窗口在营业，其中10个是退票窗口，1个是无障碍窗口。广播一遍遍循环着：旅客请注意，晚点列车旅客请于当日到票面乘车站办理退票。
售票大厅外，东、西两个志愿岗亭桌上摆放着一个保温桶、一台饮水机，桶装和袋装的方便面，还有热水和姜汤。这两天，还有位热心市民提着一个大红袋子来了，里面有装满南瓜小米粥的高压锅和水煮蛋、方便面、纸碗。发完粥和鸡蛋后，这位市民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走了。
2月5日凌晨，部分旅客在汉口火车站附近等待出租车。图/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2】暴雪打乱回家计划
滞留后，老木匠林强（化名）和妻子选择了平静等待。
他一头银发，自1992年起便靠双手走南闯北，从东北到华北再到西北，从家具厂工人做到了独立木工，还给大儿子在仙桃市里买了婚房。平时，他如果要回家，汉口站总是必经中转站。
这些年，他早已适应奔波各地的生活，但每近年关总惦记着90岁的母亲，“她看到我好好的才能安心，觉也睡得好，饭也吃得香。”他说。
经历了32年春运，林强见证了湖北交通的发展。最开始，四散的乡亲们坐绿皮车到武汉，再乘大巴到其他市。那时，从武汉到仙桃的大巴要2个小时。后来随着城际铁路的开通，从武汉到仙桃最快只需41分钟。
这次返乡，城际铁路也成了林强一家人的选择。2月2日14时许，林强夫妇及小儿子乘火车硬座回到武汉。照原计划，21小时后，他们将抵达武昌火车站，随后换乘城际高铁回到仙桃。
为了顺利回家，这位富有春运经验的老木匠特地做了把小凳子。妻子困了的时候，他坐到木凳上，腾出来的座位足够妻子躺下。
担心错过从武昌火车站到仙桃的列车，他还买了3张从汉口火车站出发的票。
就在林强以为万无一失时，冻雨和暴雪侵袭武汉。
3日中午，从武汉开往仙桃的列车纷纷延误，最后宣布取消，而林强的大儿子为他们抢到了4日上午的票。天空下着雪，他们顶着微亮的天光来到汉口火车站，进站口已排满旅客。车站广播又传来了列车晚点的广播。当天下午，列车再次宣布取消。
林强的车票改到了5日上午，他们决定在售票厅度过这一夜。他和妻子看起来很平静，他记得2008年春运，也是因为大雪，武汉大量公共交通停运，从武汉到仙桃的长途汽车，单价被炒到了200元。他打趣，“幸好高铁票不会被炒高”。
襄阳人马平曾在上海、北京工作多年，每次返乡总得大费周章。后来到武汉工作，他买了车，周五一脚油门，约莫四小时就能到抵襄阳。但去年6月，他又被公司外派到重庆。2月4日，他原计划从重庆经汉口站中转前往襄阳，当日下午5点半抵达襄阳。
而大雪打乱了计划。
10时许，从重庆开往汉口的列车在湖北利川停了4.5小时，他明显感觉到，列车再次启动时，速度慢了下来。同时，汉口开往襄阳的高铁票也已被取消。
夜深了，王鹏（化名）揉了揉眼睛。他乘坐K4102次列车从广州白云出发去往武昌，再到汉口去往十堰东。他记得，K4102次列车经过衡阳后开始减速。原本预计12个半小时的时间却翻了接近一倍。而他只买了站票。这意味着，他站了整整二十多个小时，偶尔坐在行李箱上。
2月4日，汉口火车站发布部分列车停运公告。图/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3】当特等站遭遇极寒天气
4号晚上，在汉口站候车厅和售票大厅之外，还有人在清扫路面。
刘强（化名）是武汉电务段职工，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日常负责铁路道岔的维修。这天，从早上8点半到晚上7点半，他一直在铁路上清雪。在这个零下4℃的夜晚，他连续作业了一天，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珠。
2日晚，刘强和同事收到通知，要把检修准备工作做好。他记得很清楚，3日凌晨4时20分，他在单位，外面的冻雨下起来了，“叭叭叭的”，单位所有人全部出动，上岗作业。他负责道岔清扫。
所谓道岔，是一种使机车车辆从一股道转入另一股道的线路连接设备。列车原本走直线，通过道岔转动可以实现转弯。然而有积雪的话，道岔转动时，会把积雪夹成冰坨子，列车就转不了弯，无法前进。
“我们现在得检修路面是不是正常的，哪里不好就去哪里检修。现在就是雪太多了，有时候清理的速度跟不上下雪的速度，搞不赢。”
刘强称，他和同事负责200多组道岔的清理，每个道岔需要五六个人一起。每个位置的清理要耗时10到15分钟。冻雨比雪难清理，雪是泡沫状的，一铲就掉。但冻雨形成的是冰状，压实变硬，很难铲，要用喷枪的火烧。
“我们全部的人都在工作。”他为此感到自豪。
这几日，他们每工作六小时换一次班，回办公室休息时再把湿了的衣服和袜子烤干。办公室有床，但他睡不踏实，因为“知道还有任务”。为了避免打底衣服被汗浸湿，受凉生病，他把湿了的秋衣脱掉，塞进荷包，“一天没穿秋衣”。
截至2月4日晚上8时，这一整天，他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没时间喝，大家都在忙，也没人有时间送水，“能够吃上饭已经很不错了。”
他记得，2008年初，他也是这样检修的。“每年一下雪就要这样作业的。我搞这个搞了二十多年了，都习惯了。反正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
江汉区汉口火车站地区综合管理办公室工作人员陈亮（化名）表示，3日晚下雪，为了把走道清出来，他们一行五六十人，分成几组，有的撒盐，有的铺麻布，有的铲雪。
负责铲雪的是广场上的环卫工人，“他们3号、4号基本上都是超过12个小时的工作量了。”还有人负责疏散人流、维持秩序。
3日晚，他原本9点下班，结果一直加班到晚上11点。没赶上地铁，又没打到车，他步行回家，把鞋子都打湿了。回到家，已是约莫12时30分。
2月4日晚，环卫工人在汉口火车站前的广场清理积雪。图/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
【4】尽力协助暂时滞留旅客
在江汉区汉口火车站地区综合管理办公室主任祝锋看来，旅客的列车晚点或停运后，心情本来就不好。为此，他们随时关注附近的酒店。采访当日，他们通知了物价部门和市场监管局加强周边物价的监测。“不能再坐地起价。”他说。
他发现，这几天，辖区内除了晚点退票的旅客个人诉求较多，其他方面都保持了以往的秩序。他们尤其关注那些出行不便的旅客，“他们在改签和退票时会有情绪，我们就做好情绪安抚工作，同时做好矛盾化解工作，尽量提供相应服务。”
祝锋告诉九派新闻，他所在单位全体干部职工24小时全员到岗，1/3的人值班，1/3的人备勤上班，1/3的人轮休，“昨天凌晨三四点钟还在调度，睡了两小时早晨起来继续扫雪”。扫雪工作因此得以有序进行，“前天下的大雪，昨天早上全部清完。昨天晚上下的大雪，今天上午全部清完”。
售票员陈丽丽（化名）说，同事们为了维护秩序、安慰旅客，“两天说了十万多句话。”她笑言。
她很能理解旅客们的无奈，同情他们的遭遇。有的人在武汉打工，如果走不了，可能还能回家、回出租屋。而那些来武汉中转的，却可能没有落脚的地方。“多不容易。”她感慨。
目前，汉口火车站已经在和武昌火车站协调，看有无前往相同目的地的车次，如果有，就把联系方式告知旅客，并把他们送到地铁站。
陈丽丽说，已经有乘客对此表达了感激，这对她来说格外珍贵。“你只要能让他们回家，哪怕慢一点，哪怕晚点，他们都愿意。其实都能互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