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董明珠再次发声,指责已经离职的网红员工孟羽童,称孟羽童只想着用格力平台当网红,在公司中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有人评论:董明珠又站到了年轻人的对立面。


董明珠更早之前在接受采访时的言论也被人翻出来,她曾建议立法,对员工跳槽行为收取培训费。“因为你在我这里干了十几年,我培养了你,我付出了那么多财力人力物力和时间,你拍了屁股就走了,那你下一个单位最少要赔偿我的培训费”。


此言在网上引发热议。微博CEO王高飞点评称,“自己管理上不合规,吃亏了要么骂员工要么赖法律”。


至于董明珠提到的培训费,员工在离职时是否应该赔偿给公司,在实践中有很多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公司克扣员工工资的一种手段;也有人认为,如果员工跟公司就培训费签了协议,那就得按协议来。


实际情况往往更复杂。一旦员工跟公司因为利益问题站在了对立面,可能会变成“有理也说不清”。


我们跟五位职场人士聊了聊,他们都因为培训费的问题,跟公司产生过矛盾。有人离职要赔付的培训费高达3万元,感觉跟付费打工没有区别;有人入职培训是没有任何干货的军训+讲座,离职时也被索要培训费,还有人用工资抵扣了一万多元培训费,自己还倒贴1000多元。


打工人想离职,先退培训费。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一、离职要付3万培训费,感觉跟付费上班没区别


(芸芸,30+岁,杭州)


毕业后找工作,在对比了数家之后,我选择了一家网上负面新闻较少的互联网公司,没想到反而踩了坑。


入职三个月,我就准备提离职。一方面是因为公司整天让我做打杂的活,我自认为看不到前途,另一方面是公司还会用各种方式克扣员工工资,其中最离谱的一条是,每天要在朋友圈转发公司文章,还要每天转发公司微博,不转发就要扣钱,漏发一条扣100元,美其名曰“乐捐”,实际上就是公司给员工的“服从性测试”。


离职的相关流程和手续还算顺利,到最后一步,我的离职证明却被扣下了,理由是我没有退还给公司培训费。


我一开始接到的offer里并没有提过培训费,直到跟公司签劳动合同时,HR才提到有培训费。我觉得这个条款有点问题,是个隐藏的雷,还咨询了一个HR朋友,对方说法律其实是不支持对公司内部自己组织的培训收取培训费的,加上同一批入职的人都签署了这个合同,我便抱着“即使要出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跟着签了。同时,我是应届生,和公司签了三方,如果毁offer要赔钱,公司也是在这一点上拿捏住了员工。


入职后,公司有为期一周的内部培训,主要内容就是在公司开会,领导为新入职员工讲解公司文化和业务介绍的PPT,结束之后还有令人不适的破冰游戏等。培训费每个月从工资里扣除一部分,一共交三年,共计三万元,离职的时候如果不满三年,要根据在职时间付相应的培训费才可以离职。


被公司HR借机扣留离职证明,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爽,这几个月的月薪不到5000元,且没有交五险一金;紧接着就非常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签署这份合约,甚至不应该入职。


原本我想申请仲裁拿到离职证明,但是仲裁要等几个月,公司还威胁要反诉我。当时刚毕业的我也不够勇敢,加上很快拿到了新公司的offer,最后我懒得跟这家公司再耗费心神,选择放弃仲裁。前同事告诉我,很多人其实走的时候也没有付培训费,有的人直接请了一个长假,然后一去不回了。


我觉得培训费本质上就是用不平等协议“绑架”员工,变相让员工留在公司1-3年不能走,属于“不给马儿草还要马儿跑,辞职还要给马儿使绊子”,本来就没付多少工资,还总想再从员工口袋掏出来,非常毁企业口碑。


这么多年下来,我逐渐意识到技能提升全得靠自己,而且我发现一些真正想教你东西的领导,都是在平时的工作中润物无声地点拨和分享,而不是搞形式主义,让大家坐在一起去学习PPT,再借此收员工的钱。


我觉得职场也要将心比心,公司如果希望员工尤其是优秀员工在离职前顾全大局、考虑公司的发展,那就要用薪资和成长空间留住人,否则的话,人才到哪家公司不是人才呢?


二、入职培训是军训+讲座,毫无含金量还被扣4000元


(小玉,24岁,昆明)


去年我大学毕业,作为管培生入职了一家物业公司。正式上岗前他们安排了一个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培训前所有新员工签订了一个培训协议,里面提到培训费4000元,员工必须在公司工作一年半以上,否则离职要赔付这笔培训费。


当时跟我们说的是如果不参加这个培训,以后晋升之类的机会就没有了。我也不太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就在协议上签了字。那是一个全封闭性质的培训,公司给我们订了昆明到杭州的往返机票,去了住在一个园区的活动板房里,统一提供餐食。


实际上这个培训毫无含金量。第一周的前三天是军训,就跟大学里的军训一样,练习队列、跑步,还学了体操。后几天是体验物业的一些岗位,比如保洁员,我们扫了一天地,还体验了一天保安的工作。


培训第二周是上课,还有一些讲座,有讲企业文化的,还有一些企业的领导来讲课,没有专业技能方面的培训。


上岗后我的月工资是4600元,管培生没有固定岗位,每个星期的工作都在变化,我参与交房、收物业费、去小区里巡查装修等。工作地点也一直在变,今天去一个地方,明天可能又去一个很远的连地铁都没有的地方。到了这个公司没学到什么东西,几乎都是在打杂,有时候一天的收入还不够我吃饭跟打车的花费。


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半年就提了离职,当时正好是月底,公司到了发工资的时候,直接扣了我4000元的工资作为培训费赔偿,剩下的工资不够交当月的社保,HR还让我补交了600元。


后来我给人社局打电话反映这件事,对方联系公司进行调解,公司的说法是签过协议就得赔付培训费,人社局跟我说如果有异议只能仲裁。我自己也了解到,公司跟我们签的那个培训协议就是不合理的,因为公司提供的不是专业技术培训,也没有国家认证的证书,但公司钻了一个空子,提供简单的岗前培训就当作是专业技能培训,借此让我们退还培训费。


我后来发现有同事是在发完工资才提的离职,公司只能扣半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也没追补,也有人离职了没扣也没补交培训费,这家公司做事情连个统一的标准都没有。


我工作期间非常辛苦,尤其最后一个月,一直加班,到处跑,等于我是付费打工。这样的企业,不公平对待员工,随意剥夺别人的劳动成果,非常坑。


另外,我觉得有关部门应该对培训费赔偿有更细致的管理,比如简单的入职类培训不可以纳入赔偿,提供资格认证的培训可以适当赔偿。


三、培训费扣了我一万多工资,还倒贴1000多元


(晓卫,30+岁,江苏)


我之前在一家传统车企的经销商门店上班,主要任务是卖车。品牌方对经销商有一个要求,每家店必须配备相应比例的持证销售人员,于是我们这些销售人员在入职时,都需要参加培训,考相应的证书。


培训是强制性的,必须得参加,而且要签协议。这类似于霸王条款,你如果想在公司上班,就必须得签协议去培训,否则就离职。公司也不关心你去不去,只是品牌方有这个要求,所以人事会安排报名。要么忍,要么滚,是公司管理的口号。


作为员工,我肯定是在单位工作,而不是来参加培训的,只要把工作内容做好就可以了。但培训变成了一项强制性的任务。


关键是协议里有一条,如果培训完离职,得把培训费全部补给公司。钱从工资里扣,不够就自掏腰包。出去培训就会有课程费、出差费。课程费是公司出,出差费公司出一部分,但基本都不够,剩下的要自己贴钱。所以如果培训完离职,是要倒贴钱的。


后来我离职时,一万多的工资全贴进去了,另外还自己补了1000多块钱。


公司认为培养了你,给你出去培训的机会,是提升自己,所以你要离职,要补偿公司的损失。


我没有跟公司去掰扯。因为一方面培训前跟公司签了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自己不占理,另一方面当时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需要无缝衔接下一家公司,也不想跟原公司彻底闹翻。万一公司卡我的离职证明、社保,任意一样我都没办法。


而且,钱、合同都在公司手上,又是本地企业,抬头不见低头见,除非真的打算闹掰。小地方讲人情,不比大城市。另外真的闹起来,耗时又耗力。公司有公司的道理,你有你的道理,闹下去,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当时培训的时候我把证件考下来了。但这个证仅限于一个品牌,它是品牌方的证书,不是国家证,在其他品牌没有效力。在我离职时,这个证就自动失效了。


我觉得培训对个人还是有一些提升,比如流程、技巧、专业等方面多多少少学到了点东西,但还是要看个人情况。至少对于我而言,完全可以不去参加培训,工作照样能做好,区别不是很大。


现在很多传统企业的管理都比较粗暴,你的感受公司不管,你只需要服从。在年轻人多的公司,可能会更人性化。如果年轻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没有太好的建议,具体还是得看公司情况。


四、MCN把主播当AI用,想上岗先交1万培训费


(钱娜娜,24岁,杭州)


去年,我从一家传媒类院校毕业后,就开始做主播。


我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目标,是先找一家靠谱的MCN机构。因为我运营着个人的社交平台账号,定位是穿搭博主,毕业前,开始花更多精力更新。不久后,我就收到了一家机构的私信,问我考不考虑做服饰主播。


当时我正好在投简历,看了对方发的公司资料和旗下主播的直播间,觉得比较靠谱,就约了线下面试。


几轮面试下来,我对工作强度和承诺的收入基本满意,但对方提出,不招纯小白。他们介意我没有经验,也不是科班出身,上播就是“野生主播”,必须学习主播课、提升销售技巧,才能上岗。


主管给了我两个选择:去外面的机构培训,回来通过考试后再上岗,或者,直接在这家公司里学习更成体系的课程。我选了后者,因为做了一些功课发现,这家公司的课比较实操,外面的课程时间短、价格还不便宜。


谈妥后,公司要求我签了培训协议,大概意思是说主播培训费两万,公司和员工各承担一半,如果我培训后在公司工作满一年无需支付培训费,否则就要支付一半的培训费。我当时算了,一个月就能把培训费赚回来,不算亏。


随后就是为期两个月的培训,边工作边学习。虽然有主管培训,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但不到两个月,我就因为工作强度过大,经常嗓子疼、胃疼,还开始失眠、大姨妈延迟。


我不知道同行怎么样,但这家公司简直就是把人当AI用:早播不到7点开始,夜播得到凌晨一点,一播就是三个小时,不但没法正常吃饭睡觉,连节假日休息时间都没有,我们还要经常憋尿。我真怕自己没赚到钱,先把身体搞垮了。


当我提出辞职时,主管直接问我要钱,我反问,不发工资还要钱?对方拿出协议,然后开始“人身攻击”,大概意思是说:你是有美貌还是才艺出众,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你各方面都一般,公司凭什么要免费培训你?


我当时被气哭了,回家跟父母一说,更是挨了当头一棒。他们说,本身就不同意我做这行,觉得拿不上台面,一直很怕被家里哪个亲戚刷到我;还不同意我把事情搞大,毕竟个人斗不过公司。


当时我胃溃疡犯了,体力不支,选择妥协。最后的结果是,培训费从我工资里扣,相当于我免费给这家公司卖了两个月货。


可能这就是一家靠培训费赚钱的伪MCN公司,但我不想折腾了,就当是我进入社会后交的第一笔学费吧。


五、工作没干满半年,老板用培训费阻止我离职


(小冰,25岁,广州)


我在一家奶茶店干了2个多月,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身体吃不消,就提了离职。这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工作节奏很快,从早干到晚,每天大约工作9个多小时,中间没有喘气的机会,而且管理也不够人性化,有次我因为下午吃饭没有及时备料,就被老板说了,可当时并没有订单。


提了离职后,老板先是提出,让我再坚持干一段时间,收回离职的想法,加上这家店员工比较紧张,经常忙不过来,但我拒绝了。后来看我态度坚决,他又说工资可以按照天数给我发放,但没满半年,要扣一笔培训费。


听到这我就不乐意了,本来这份工作干得就不开心,还要扣我1000元钱。而且他所谓的培训费,我觉得也不合理,首先是面试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这一项,其次,培训流程不够规范,我也没有从中学到太多东西。


虽然讲了店里的制度,教了奶茶的制作方法,但比较基础,比如,茶水原料和水比例大概是多少,用料上,奶精、奶油、牛奶放多少,西米要怎么煮等等,至于很多配方的细节,并没有教给我。


其实我一个月工资没多少钱,但就是气不过,我说要申请劳动仲裁,老板说我签的合同里面有培训内容这一项,具有法律效应,所以仲裁也没有用。


我有朋友之前也有过类似被扣培训费的经历,但行业不同,她告诉我即便是签了合同,如果只是内部员工进行培训,过程中没有产生路费等花销,更没有给店里造成经济损失,老板无权扣钱,我只要态度一直保持强硬就好。


我还咨询了一位律师朋友,他跟我说,员工技能培训属于公司提供的法定义务范畴,一般不允许收取费用,即便劳动合同上有培训费这一项,公司也不能随意克扣。


可能由于店里比较忙,老板也不想跟我掰扯,加上1000元数额也不多,他便把工资如数发给了我。


我觉得在奶茶店打工没有什么门槛,能吃苦就行,但它和其他餐饮类型不太一样的是,要更忙。顾客吃饭的时间段相对集中在中午、晚上,下午没客人的时候,员工可以休息一会儿,可奶茶店是从早忙到晚,物料到时间就要倒掉重煮,中间还有各种器具要清洗。


正是因为如此,这行流行性很大,经常有员工坚持两三天就不干了,很多人也都是兼职,因此奶茶店不愿意放员工离职,甚至有的店会让入职员工签承诺书,里面写上干不满半年,员工自动赔偿公司一个月工资的条款。


(应受访者要求,芸芸 、小玉、晓卫、钱娜娜、小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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