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个月后,市值重返3万亿美元的苹果,却迎来了一场未曾料到的动荡。 


据彭博社记者Mark Gurman的爆料,苹果设计团队正在经历一场高管离职潮。继此前参与Apple Watch、AirPods等重要项目的Tang Tan离职后,在苹果工作了近20年的工业设计师Peter Russell-Clarke也作别自己的老东家,选择加入一家美国加州的初创企业Vast。 


据“硅基研究室”统计,近年来,苹果设计团队已有10余位核心人物先后宣布离职。而之所以每一次有人员离职,都引发科技圈的讨论,主要是因为苹果的核心设计团队规模在过去20年时间中,一直保持在20人左右的规模,且十分神秘。 


因此,超过半数人员流失,这对一向以设计为优势的苹果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无论在乔布斯时代,还是在库克时代,追求简洁的设计原则都是“苹果产品哲学”的关键一环,但自去年彻底与“灵魂人物”Jony Ive(也称Jonathan Ive,下文简称:Ive)分手后,苹果引以为傲的设计魅力似乎正在走向衰落。而梳理苹果这几年的产品设计,也逐步从所谓的“苹果美学”走向“实用主义”,更强调工业化与成本优先。 


这背后又是一个对库克时代的苹果的老生常谈了:要独到的设计作为创意的噱头,还是卖更多的硬件寻求稳定?事实上,在苹果设计师团队变革背后,有一条暗线——没有人比库克更希望在二者之中找到平衡。 


一、那些离开苹果设计师们,都去哪里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苹果设计师们的第一次离职潮。 


“硅基研究室”梳理发现,在苹果历史上其实有两次设计师团队的离职潮,而这一次集中的离职热,某种程度上依旧可以视为历史遗留问题。


苹果设计团队第一次离职潮的节点是乔布斯回归。1997年,回到苹果后的乔布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精简团队和产品线。其中的第一刀就砍在了当时的工业设计小组上。 


在乔布斯离开的那几年中,彼时担任工业设计总监的是Robert Brunner。尽管乔布斯回归后,Robert Brunner便挥手作别,但顶着“前苹果工业设计总监”的title,他成立了个人设计工作室Ammunition。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他的名字并不如继任来的响亮。但中国粉丝们可能会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罗永浩的锤子科技曾邀请他作为设计者。 


在当下的视野很难说,Robert Brunner对苹果的设计贡献出什么突出的设计,因为他所主导的第一代Newton掌上电脑被评为苹果历史上最失败的产品之一。不过,Robert Brunner至少做对了两件事:一是将苹果的设计团队独立,同时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天才梦之队,这些人后来陆续为苹果的设计立下汗马功劳。二是,挖来了后来苹果设计的“灵魂人物”Jony Ive,和乔布斯形成了完美的创业搭子。


在一次公开演讲中,Robert Brunner甚至自我调侃:“如果我死了,我的墓碑上会写着,那个挖来了Jonathan 的人。” 


当然和Robert Brunner同时期离开的,也有不少人。比如,Tim Parsey,从苹果离开后,这位“跳槽狂人”先后去过十余家企业,从美国办公用品品牌ACCO、摩托罗拉、美泰、微软、雅虎等,现在是一个个体户,为其他企业提供咨询服务。 


而随着乔布斯归来,苹果的设计也正式进入了Jony Ive时代。关于他的故事已不必多说,他自己也写了一本自传对于自己的苹果时代进行了一系列的总结。概括来说,作为同时经历了乔布斯和库克两个时代的设计师,没有人比Ive更懂两人之间的差别。 


在乔布斯时代,由于乔布斯本人对设计的痴迷,给了设计师高于工程师的地位,乔布斯本人也形容找到Ive就像找到了“灵魂伴侣”,两人一拍即合,也带动苹果形成了其独特的审美与设计风格。 


但紧接而来的就是乔布斯的离世,苹果进入“库克时代”。2015年,库克将Ive提拔为苹果首席设计师。由于库克本身是供应链出身,更像是职业经理人,而没有了乔布斯的Ive作为设计总监,对于产品设计的话语权,在这一时期到了巅峰,两人联手,也推出了库克在任期间的第一条产品线——Apple Watch。 


不过,首席设计师的位置高处不胜寒。与此前乔布斯对设计的专注相比,库克本人更专注在苹果的供应链、利润与成本,Ive在2019年出席最后一场苹果发布会后,就宣布离职,创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LoveFrom,双方分手时还非常体面。苹果与Ive签了一份合同,Ive会继续为苹果产品贡献设计,但在2022年,这份合同也终止了。 


Ive的离开是一个关键节点,而后与Ive交情好的或者在苹果设计团队干了不下十余年的元老级人物也纷纷离开。


  • Rico Zorkendorfer,他在2003年加入苹果,在2019年4月离开。 


  • Julian Hoenig,于2010年加入苹果,主要负责汽车公司的外观设计,他在2019年离开,目前是为Web3基金会担任顾问。 


  • Miklu Silvanto,在2011年加入苹果,2019年离职后,在Airbnb等大公司工作过,现在也给Vaarnii、Sulapac等一些品牌做顾问。 


  • Eugene Whang,他在1999年加入苹果,也是AirPods Max设计过程中的关键人物,他在2021年离开苹果。 


  • Evans Hankey,在2007年加入苹果,是Ive的知己和朋友,在Ive离职后担任工业设计主管,但其在2022年宣布离职,目前处于留任的过渡状态。 


  • Peter Russell-Clarke,在2006年加入苹果,主要负责苹果的产品的硬件设计以及帮助打造其总部和零售店的外观,他在近期宣布离职,转向担任一家太空技术公司Vast的工业设计顾问。 


  • Marc Newson,在2014年加入苹果,是Jony Ive的好友,被称为鬼才产品设计师,他也在2019年加入了Ive创办的LoveFrom。 


总之,尽管各奔东西,有的创办自己的个人工作室,有的给品牌做顾问,但“前苹果设计师”的光环依旧非常有用。 



而如今,Ive时代的苹果设计师留下的老将并不多。一个是现任苹果公司工业设计副总裁Richard Howarth,还有Duncan Kerr(1999年加入苹果)、Bart Andre以及2013年加入的Ben Shaffer。这也难怪人们对Peter Russell-Clarke的离开唏嘘不已——因为苹果又失去了Ive时代仅存的一位设计师。


二、不是苹果“抛弃设计”,而是苹果需要“正确的设计”


苹果设计师团队震荡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也让更多的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苹果是逐渐抛弃了自己的设计美学吗? 


事实上,库克和苹果都太清楚“工业设计”之于苹果产品哲学的重要性。只是在当下,对一个市值万亿的科技巨头而言,不是苹果抛弃设计,而是苹果不需要“一个人的设计”。 


复盘Ive时代,苹果之所以能够以“设计”出圈,某种程度上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共同驱动的。


  • 天时:在当时的科技领域,区别于其他公司花里胡哨的创新,苹果敢于“做减法”,因此总能给人带来新鲜感。 


  • 地利:从组织结构来说,苹果给予了设计团队保持独立的优先权,内部也形成了设计驱动的文化。同时,由于设计团队本身规模较小,因此也利于形成统一决策。当年乔布斯为Ive和设计师们定做了每一件家具,包括桌子、椅子,甚至水杯。 


  • 人和:苹果内部所集合的大多数设计师都以创造卓越的产品,而非赚钱为目标。在Ive的自传中,曾分享过苹果工业设计师的任务,并不是思考如何更好地卖硬件,而是“构思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产品,并设计出整个生产流程,将想象变成现实。” 


如果对照上述三个角度映射至库克时代,你或许就能理解苹果设计团队为何会走向四分五裂。 


首先,从天时来看,区别于乔布斯时代苹果“颠覆性创新者”的形象,库克时代的苹果,已无需告诉别人自己的引领地位,苹果不再是一个创新者,而是成为一个主流的象征,其设计语言也成为主流,用户的新鲜感也消失了。在Ive与库克创造出Apple Watch的成功后,就已经有批评者提醒苹果:“苹果精心创造了一个品牌的基因,但这也变成了一种枷锁。他们不得不被设定好的模式牵着鼻子走,无法改变也无法挣脱”。


其次,从地利来看,是苹果设计团队组织架构的变化。 库克时代,设计团队逐步需要配合一个更庞大的“苹果机器”的运作,它们的独立性与优先级被大大削弱了。2015年的Ive被捧上神坛,苹果的设计团队也进行了重新划分。具体来说,工业设计团队被“一分为二”为硬件工程和处理用户界面(也就是负责软件外观)的两大部门。 


对于苹果这样一个庞大体量,且强调软硬融合的公司来说,这样的组织设计自然无可厚非,但分权即意味着复杂,且随着苹果产品线逐步多元,每个团队都要背负所有的重要产品的KPI,比如硬件工程副总裁需要帮助监督iPhone、Apple Watch、iPad等的部件,软件工程副总裁则需要管理iOS、macOS、watchOS等操作系统,这导致产品开发延迟、资源分配过于分散以及工程复杂性的增加。


最后,在人和方面,更多人关注的可能是理念不合。但从库克和这群苹果设计师的“恩怨情仇”来看,双方其实是走过了一段蜜月期的。 


以他俩的成名之作Apple Watch为例,库克和设计师们一度想要让这款产品干票大的——想让苹果走时尚奢侈品路线。2014年这款产品发布前,Ive和团队提出,他们想要25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6亿),用来铲掉发布会现场的24棵树,再搭建一个外观豪华的白色帐篷,以让用户理解这款产品的意义,面对惊人的成本,苹果内部犹豫不决,最后库克拍板决定“我们应该这么做”。 


与这条路线所一同配合的是,还有设计与零售的加持。 同一时期,苹果也宣布聘用著名的鬼才设计师Marc Newson,他是Ive的密友。而在奢侈品牌巴宝莉做了八年CEO的时尚界女魔头Angela Ahrendts也在这一年的春天加入苹果,负责零售业务。 


他们共同为库克时代的苹果创造了一个新的梦幻般的改革:高昂的定价,精品店般的线下零售体验,时尚的设计...... 但在改革的这些年里,并未取得显著的成效,甚至苹果一度因为定价问题被吐槽,叠加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销售压力”下,凡此种种都让库克更坚定了偏向实用化设计与体验的决心。 


2019年,Ive和Angela Ahrendts都离开了苹果,某种程度上标志着这段创新的失败。 


事实上,早在Ive以前,背负销售压力的设计师们,已不再适应苹果内部的氛围。 


参与过苹果初代彩色iMac以及各代iPhone、iPad开发的Daniel Coster曾因为在iPad外观的一次全新升级中,提出的一项设计由于要花费数十亿美元而被运营团队驳回要求。他在2016年离开苹果,去了GoPro。 


1995年加入苹果的Christopher Stringer主导Apple Pencil和HomePod项目,但因为HomePod并没有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主力产品,苹果对智能家居的决心也没有那么大,因此他转头创立了自己的音响品牌Syng Cell Alpha。 


不难看出,以Ive为核心的这代苹果设计师团队,他们成长为一个“设计优先”的苹果时代,他们不必背负增长压力,所要做的就是创造出前无古人的设计。离开苹果,对他们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 


而对库克时代的苹果而言,也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硬币的正面是,库克时代的苹果一直推崇的是“软硬兼施”的策略,他们一边探索的是设计上的“软硬模糊”,另一边是在消费电子整体遇冷的环境下,在“软件服务”上加码。 


根据苹果的财报,其软件服务一直呈现稳健增长的态势,是毛利更高且抗风险更强的“摇钱树”,某种程度上这也导致了苹果在设计上呈现出的保守战略。 


库克想要的不是一个人的设计,而是更正确的设计,这一点从来没有变革。


2014年,库克在清华管理全球论坛上就谈到:“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们经常会设想自己是超人,但每个人能做的事情确实是有限的,如果同时做太多事情,很难保证把每件事都做好。一个人是如此,一个公司也是如此。所以苹果公司一直致力于将产品种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三、苹果的“创意弹药库”还足吗?


正如上文所说,追求“正确设计”的苹果,硬币的正面是它依然是如今最赚钱的科技巨头之一,是华尔街眼中的“香饽饽”。 


但硬币的反面是,追求正确,意味着拒绝犯错,这对强调天马行空的创意而言,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扼杀。 


在失去多位灵魂设计师后的苹果,如今的“创意弹药库”还足吗?这可能是更多人想问的问题之一。

 

苹果的工业设计在这些年饱受诟病,一直不稳定。比如有被罗永浩盛赞回归“简单”的灵动岛,也有此前被用户认为设计风格走向粗犷的MacBook Pro和Apple Watch Ultra.....苹果的人机交互与外观设计备受挑战与质疑。 


如何扭转这一印象? 库克和苹果似乎将手中的牌都交给了即将发售、定义为“空间计算”的Vision Pro上。根据Mark Gurman的爆料,苹果将在明年1月底至2月期间,正式发售这款头号明星产品,从现有的动作来看,无论从产品功能、市场渠道、应用生态,还是供应链上,都显现出苹果对Vision Pro的重视。 


结合目前市场关于Vision Pro的爆料与券商分析师的分析,Vision Pro所带来的变革至少有两方面,一是性能与体验上的突破。二是凭借苹果的硬件沉淀、供应链以及品牌营销能力,有望实现对更多消费者的渗透。


以性能体验为例,在Vision Pro问世之前,VR硬件参数呈现优化与迭代的趋势,但距离真正好的用户体验还有很大的差距。以屏幕分辨率为例,主流VR设备的分辨率长期停留在4K以下,极少数的厂商分辨率能达到8K水平,带来了视觉沉浸感的不足。而Vision Pro可提供单目4K级分辨率,同时在光学路线上,苹果采取的3P Pancake的设计,可实现更高的清晰度、更小的色差。 


除此以外,在眼动、面部追踪,手势识别等交互生态上,得益于自2010年开始的“买买买”,Vision Pro或带来更好的人机交互体验。 


看得出来,库克本人对Vision Pro信心满满。此前不少媒体爆料,苹果已告知供应链侧积极备货,首批备货达到40万台,2024年备货达到百万台。 


在近期给开发者的一份说明中,库克和苹果说:“我们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明年会发生什么。”苹果正在把赌注押在更远的未来,设计成为了这台庞大机器中的一环,库克希望用它来做更正确的事,即便这个“正确”在少数者眼中是“一种不正确”的存在。 


2019年,Ive在离开苹果的时候,召集剩下的设计团队看了一部名为《Yesterday:昨日奇迹》的电影。 


这部电影被称为“披头士粉丝们的专属”,讲述了一个没有披头士乐队的世界,男主杰克如何重新建立披头士音乐的过程。电影探讨的核心主题依旧是“艺术与商业、热爱与名利”,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如今苹果所面临的问题。


参考资料: 

1. 安信证券:《空间计算是一种时代颠覆且必然到来——以Apple Vision Pro为基准,围绕空间计算的定性分析与定量比较》 

2. 量子位:《服乔布斯不服库克,苹果传奇设计团队解散内幕曝光》 

3. Neil Cybart:《Jony Ive, Jeff Williams, and a Larger Apple》 

4. 爱范儿:《苹果设计团队失去Jony Ive后,从设计至上迈向实用主义》 

5. 钱颖一:《对话库克:乔布斯的遗产和苹果的新旧理念》 

部分内容引用自《乔布斯传》《乔纳森传》《库克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