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美国西雅图联邦法院,全球最大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Binance Holdings)创始人赵长鹏,西服革履,但表情呆滞,满脸无奈与疲惫。

出人意料地,他承认了美国司法部对他和币安的一系列指控,包括纵容哈马斯等恐怖组织利用币安进行非法交易,他也都认了。

他还同意辞去币安的首席执行官职务并支付5000万美元的个人罚款,同意币安接受43亿美元的罚款与为期5年的监督,同意接受不超过18个月的刑期。

然而在今年3月,赵长鹏对美国人的指控基本上还是“去你大爷的”。当时的他,对于指控的公开回应,只是在网上发了一个数字:

“4”。

而4在加密货币语言体系里的意思之一是:假新闻。



综合媒体消息,美国对币安与赵长鹏的追查打的是组合拳,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美国证监会(SEC)、美国司法部(IRS)、美国国税局(IRS)四大部门都对其提出了指控。



▲美国SEC发布的公告

他此次认罪的,主要是IRS的反洗钱和违反美国制裁规定等刑事指控,后面还有其他起诉等着他。比如,SEC已对币安和他提起涉嫌清洗交易、参与广泛欺诈等13项诉讼。

据彭博社报道,已经居住在阿联酋的赵长鹏,早在2020年12月就已知道美国在调查收集他和币安的罪证。按其律师的说法,他这次到西雅图认罪,属于自愿自首。

因为阿联酋与美国并没有引渡条约,他若不自己送上门,美国人也拿他没办法。

但事实上,所谓的自首,不过是律师帮赵长鹏寻找从宽处理的机会。赵长鹏愿意“伏法”,更多是希望长痛不如短痛,尽快有个了结,尤其是早日不被美国这个狠角色继续“追杀”。

如今,全世界主要国家都在旗帜鲜明地加强对加密货币的监管,甚至是封杀。全球第二大加密币交易所FTX爆出创始人卷款客户80亿美金,被称“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案”事件后,美国更是频频以跨国合作加码着对这一领域的监管和惩处。

作为长期占据着全球加密货币65%市场份额的币安,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收拾对象,甚至可以说,只要一直被美国盯着,它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不如退一步,以认罪换取与美国的和解,让币安能够更有确定性地运营,更严格地说,是能够在美国之外再无美国监管之忧地运营,因为其和解条件还包括——

确保币安完全退出美国市场。

据美国司法部消息,西雅图法院对赵长鹏的最终裁决要等到明年2月23日,也就是半年后才会有结果,但赵长鹏已然像是翻过了这一篇的人。他在认罪当天发贴称:

“今天,我辞去了币安首席执行官的职务。不可否认,情感上的释怀并不容易。但我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我犯了错误,我必须承担责任。这对我们的社区、币安和我自己都是最好的。”

他还心情大好地为币安打造“诚信”人设,称自己自豪于美国监管机构没有指控币安挪用客户资金或操纵市场,对于自己的下一步,其打算则是,“我要先休息一下。在过去的六年半里,我没有一天真正的休息(手机关机)。”然后会做一些被动投资,比如成为区块链/Web3/DeFi、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领域初创公司的少数代币/股东。

乐观估计,原本可面临最高10年监禁的赵长鹏,只要如期缴纳了巨额罚款并让币安退出美国,刑期大概率不会超过18个月,币安也会继续流浪地球。

但作为加密币领域最有权势和财富的带头大哥淡出行业的消息,还是给整个行业带来了巨大杀伤力。赵长鹏认罪听证的消息传出后,比特币一度跌破36000美元,币安币BNB也跌破224美元,跌幅超18%。



在赵长鹏的自述里,自己的童年可谓艰难。

他出生在江苏的一个农村,父亲本是大学教授,打成“走资派”后被驱逐到农村,后来远走加拿大读博。

1989年,母亲领着12岁的赵长鹏在加拿大驻华大使馆排了整整36个小时的队,才拿到签证,然后远走高飞,一家人团聚。

▲赵长鹏在温哥华的拉德纳钟楼前图片来源:COURTESY OF CHANGPENG ZHAO

在加拿大,赵长鹏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我第一次喝到鲜牛奶!”“我的高中时光太棒了!”

大学毕业后,赵长鹏进入金融科技行业,先是成为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软件开发师,之后又在纽约工作多年,并参与了彭博交易软件的开发。

2013年,他从一位技术投资者那里听说了比特币,读完比特币白皮书后,他先是投资10%的资金参与其中,然后卖房炒币、辞职,一发不可收拾。

过程中,即便遭遇了比特币价格腰斩,上海房价却涨了一倍的“败绩”,赵长鹏对比特币也痴心不改,认为它就像刚刚诞生的互联网,终将改变世界,甚至干脆加入到加密币公司Blockchain.info和OKCoin去工作。

也是因为这段经历,很多币圈之人称他为:

永远的神。

包括此次认罪伏法,也有不少人在网上留言,感谢他对行业的卓越贡献。

2017年,赵长鹏预感一波大行情要来,便与币安如今的首席营销官何一,也是自己的妻子一起在上海创立了一个线上交易平台:币安交易所。

只用短短四五年,币安就以中国市场为基础,发展成没有注册总部,没有办公室,但在全球有3000多名在家办公职员的世界最大加密币交易所。

到2022年年初,币安已拥有超过9000万用户,上线了600多种数字货币,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交易,每天交易额高达760亿美元。

巨大的交易量,让币安通过收取手续费、上币费、服务费等,赚得盆满钵满,一度被估值到3000亿美元以上。

赵长鹏的身价也因此暴涨。

2022年1月的彭博亿万富豪指数上,创业不过4的他已以941亿美元(约合6348亿元人民币)的净资产,超过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成为“华人首富”。

是史上第一个身价接近千亿美元的华人,也是业务与发家路经最灰色的一位华人首富。

此后不久,福布斯也将赵长鹏列入了“2022全球富豪榜”的前20名,其财富估值超过迈克尔·戴尔、张一鸣、曾毓群等一流世界级企业创办人。

不过,赵长鹏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个千亿美元身家,以及华人首富的虚名。他在朋友圈发文称,“没有流动性的估值都是虚的,流动性为王。”疑似回应媒体报道。

但以当时的加密币市况来看,赵长鹏的财富虽不至于千亿美元那么惊人,但其手里握着的真金白银超过一众世界富豪也未必是不可能。

2022年1月,彭博社曾根据掌握资料推算,赵长鹏个人持有币安90%的股份,而币安仅2021年的收入就超过了200亿美元。即便是市场下跌,只要还有交易,币安也都赚钱。

凭着财富出圈以后,一直坚定反对加密货币的美国《财富》杂志曾给赵长鹏做了一次专访,双方的对话暗流涌动。

记者问赵长鹏:“有深不可测的财富是什么感觉?”

赵长鹏不屑一顾:“如果他们认为我的身价有那么多,那就随他们吧。”

然后,他反复强调自己对钱并没有什么感觉,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穿的依然是便宜的西装,戴Apple watch。

但杂志记者还是非常不服,在稿件最后写道:

“这货说这话的时候,正住着每晚2000美元的酒店呢!”



2022年3月,已经跑到越南、刚下飞机不久的赵长鹏发了一条推特,说他爱Phở(越南语中指河粉)。

越南Phở好不好嗦不知道,但一款已经快要归零的虚拟货币PHO倒是蹭了一把,半天之内,其价格就从0.018美元最高涨至0.065美元,涨幅达到360%。

消失大半年的PHO项目组被馅饼砸中,立马发了条动态@赵长鹏:

“感谢再生父母捞我一把!”



之所以到越南,是因为赵长鹏早已在中国呆不下去,而且在很多地方,也都呆不下去了。

币安成立的当年,中国央行、网信办等七部委便联合发布《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明确虚拟货币发行融资活动为“非法金融活动”,所有相关交易平台都需要在月底前清理关闭交易。

所有币圈大佬一夜间成了“法外狂徒”,赵长鹏随即遁走,带着电脑,带着币安,开启了“流浪地球”之旅。这也是币安虽然由他在上海敲下第一个代码,但却至今没有总部,没有固定办公室的原因。

那次离开之后,赵长鹏便再未踏上过中国大陆的土地。

但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赵长鹏流浪地球的第一站是日本,但他樱花都没来得及看,日本金融厅就以币安未在日本注册,或给投资者带来损失为由向其发出警告,禁止币安在没有拿到正式牌照的情况下,向民众提供交易服务。

正式牌照,赵长鹏倒是想拿,但那就是日本说的一句客气话,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给币安这样的公司发牌照,想了,答案也是:

绝对不可能发。

日本呆不下了,他开始全球寻“招安”。

2018年3月,币安宣布将总部落到一直对加密货币业务和投资者友好的马耳他,赵长鹏甚至还说,这是马耳他政府的邀请,会与当地银行合作,与政府一起探讨对币安的监管规则制定。

但说出的话还响在耳边,计划又泡汤了,赵长鹏只得继续寻找。以往的他桀骜不驯,一件印有币安logo的T恤或帽衫就是标配,为了币安有处可安放,他开始西装革履,四处碰运气。

他去英国和政府官员、立法者们一起参加葡萄酒会,极力展现“良好的企业形象”,但英国人喝酒吃饭笑嘻嘻,一谈币安就换表情。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明确表示,币安没有设立总部,广泛的经营地域使其无法进行监管。并补充说,“币安集团内的任何实体均未持有任何形式的英国授权、注册或许可证”。

在阿联酋,为了向当地政府表决心,宣称“从不买固定资产”的赵长鹏破例在迪拜买了一套公寓,让家人搬了过去。

但阿联酋欢迎投资买房,不欢迎币安。

在中国台湾,赵长鹏不惜上直播拍马屁求生:“台湾非常适合发展区块链行业,所以我们现在非常希望能够在台湾落地……非常荣幸得到您的支持,所以我们希望币安在台湾能够落地,在这里把办公室建起来。”

还是没有用。

兜兜转转下来,币安非但没有找到安身之地,而且不断迎来险情。全球各国对加密货币的警戒越来越高,流浪之中的币安越来越大,并很快吸引了同样严防加密货币的美国人的目光,以及一系列追查。

不得已,赵长鹏又把目标瞄准东南亚,觉得东南亚国家或许愿意搞搞新意思,于是就有了越南之旅,不仅一下飞机就盛赞越南河粉,还想方设法对越南甜言蜜语加花言巧语。

“越南区块链产业的潜力是巨大的。你们有很多对技术充满热情和知识渊博的员工。在与越南技术社区互动后,我看到你们对创新非常感兴趣,很多人对区块链这样的新技术感兴趣,越南是亚洲区块链领域的潜在市场……”

“今天,我与越南区块链协会一起承诺,币安将始终遵守越南法律的规定,将用户放在首位,让越南用户和世界各地的用户相信它。”

但越南,最终也没收留他。

至今,币安依然在地球流浪。全球任何地方的人几乎都可以访问其网站,在网站交易,而赵长鹏看得上的几乎所有地方,都不接受币安注册落地。

虽然,他曾在采访中称,美国、法国、意大利都在邀请币安区建立总部,但明眼人都清楚,那不过是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 

据报道,加密货币风生水起但又风声鹤唳的过程中,赵长鹏曾有将近一年,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通过线上的方式统筹遍布全球的工作人员。

但显然,赵长鹏对币安的前景依然有强大的信心和信念。

否则,他也不会付出包括服刑不超过18个月在内的如此大代价去与美国人寻求和解,而且只是寻求一个从此与美国无关的和解。虽然他个人只需支付5000万美元,但币安的43亿美元,也同样有他的大半。

从币安的动作看,依然是币安大老板的赵长鹏,显然也早就在为自己退居幕后而安排。就在他宣布辞职的第一时间,原币安全球区域市场负责人,来自新加坡的Richard Teng接替他出任了CEO。

Richard2021年8月加入币安。此前,他曾在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工作13年,在新加坡交易所担任首席监管官达8年,并任阿布扎比国际金融中心(ADGM)CEO超过5年。邀请这样一位人物加入并肩负重任,赵长鹏显然是下了血本,也体现了他对币安登入大雅之堂的拳拳之心。

Richard也在接任后的第一时间,通过X平台(原推特)发布公开信,强调了公司将继续围绕3个核心去发展:1. 向用户保证,他们可以继续对公司的财务实力、安全性和安全性保持信心;2. 与监管机构合作,全球范围内维护促进创新的高标准,同时提供重要的消费者保护;3. 与合作伙伴一起推动Web3的增长和普及。

这也更加显示出,财务自由,但人生已不太自由的赵长鹏,对币安依然是胸有成竹,甚至期待着,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