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牙套这件事,其实是和拍婚纱照的愿望有关的。

大二那年,躺在床上自拍时,我冒出了戴牙套的想法。在 ins 上发出那几张照片后,我在这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悄悄宣布了这一心愿。

毕业照时,我和室友在宿舍里练习笑容,希望拍出好看的「毕业照」,但真正拍照那天,我的嘴角依旧很僵硬。

于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陶瓷牙套附上我的牙齿,钢丝穿过,像给牙齿戴上一副盔甲,一路护送「拥有美丽结婚照」的愿望。

三年后,我的牙套终于要摘掉了。

最后牙齿检查,医生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你,有 7 颗蛀牙。下周来补。」

我感到一种错愕:啊。

在人生的路途中走着走着,没想到突然发现,不仅是牙齿,结婚的愿望也被蛀掉了一角。

今年,记忆中在学校里一起上课的同学,在社团里嬉闹的朋友,都陆续结婚。每当收到消息,就像空气中时常弹出通知,提醒我:27 岁的人生进程中,您已有 xx 个好友结婚。

而我,哪怕谈着恋爱,却已是一个对「穿着婚纱露齿笑」不再憧憬的人。



离开医院时,我的内心没有给自己喷庆祝的小彩带,只感觉到:啊,这就是戴牙套愿望的终点了。

回到家,在洒满阳光的窗前自拍,面对着镜子微微露齿笑时,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比戴着牙套还要局促。

也许是因为,对愿望的丢失感到无措。

二十出头的时候,愿望是遍地生长的。

我想,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

我想,和喜欢的人结婚;

我想,在黄昏的草地上拍最好看的结婚照;

我想,去看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我想,去那座陌生城市旅游……

「我想」,像一颗颗彩色的、充满氦气的气球绑在身上,似乎想得足够多,身体便会越轻,越能把自己带到美丽的未来。

但如今,坐在黄昏的办公室里,夕阳光线迷人,但那白墙之上,只有人影,不见气球。

光线退去,人影也消失了,只剩下一面沉默的白墙。



我问自己,那现在的你,还有什么新的愿望吗?

好像很难回答。可能 27 岁要再找一个愿望,就是比 23 岁更难的事。

恋爱也不是没有谈上,我和男友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工作日各自忙碌,周末就待在一起。初冬天气转凉,我会穿着他的外套出门,拖鞋也买大了一码,整个人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鞋子。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内心确信,他始终会在后面用温暖又喜爱的目光看着我。

有一天,黄昏时,出租屋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线之中,我们俩掀开纱帘,站在窗边望着逐渐变色的天空,感觉到彼此都不忍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我想起了自己写下过的句子:

「希望可以和一个,让我不再在黄昏中感到忧郁的人结婚。」

而那一刻站在窗前,我才意识到,「想和眼前这个人一直在一起」和「想和这个人结婚」原来是有区别的。

前者让我感到幸福,后者却给我带来不安。借着婚姻的名义,我担心我所拥有的许多东西都会被剥夺。

少了一个「结婚的愿望」,多了一个「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愿望」,那我的愿望,是多了,还是少了呢。



我当然知晓自己的软弱,于是主动躲避这个厚重的桎梏。

我和男友鲜少聊结婚的话题,只是有一次在人少的地铁上,我终于对他透露,我 30 岁前没有结婚打算。

我们都有默契地不追问彼此。

我想起,今年在小红书上,总是可以看到人们在发自己的「人生照片」,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只要足够好看,足够有氛围,都能称之为人生照片。

我在想,某种程度,这也像一种意义的瓦解?

毕业、买房、结婚、上岸,有许多原本重要的人生大事,都在醒悟中消解,原来它们不是幸福的终点,而是另一种疲惫生活的起点。

于是,「路边阳光下的回眸」,也可以被当作人生的重要一瞬了。

是否很多人也和我一样,那些曾真正重要的,也像牙齿一样被蛀黑了?



摘牙套两周后,我去补牙。

医生先给我补了下排牙齿的 3 颗。在那个过程中,一直问我会不会很不舒服,会不会难受。嘴巴持续张了许久,他停下来,让我闭上放松放松。

我说:「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他才反应过来,我之前戴过牙套,已经十分适应、熟悉这一套流程。

我习惯了口腔内像一个小小的建筑工地,过往三年,频繁动工。补牙对我来说,是所有工程里还算简单的一种。

在这种想象中,我对自己产生一种「我足够坚韧」的认可,并盲目相信,即便世界破破烂烂,愿望也消失殆尽,这种坚韧依旧可以帮助我,往不明晰的未来走去。

上周末,和男友一起重新给房间调整布局,打算用衣柜把大单间隔出了客卧两个空间。

最后剩下一面镜子,又怕对着床,又怕正对着门,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合适。

挪动之中,镜子没放稳,摔到地上砸烂了。

我的内心倒是松了一口气,当我脱口而出「这下不用烦恼了」时,发现他居然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在《有时真的很绝望》这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和某人一起生活下去吧」的决心,是需要每日更新的。

一样东西的破灭并不代表着绝望,有时候,它也是一种更新。

在他也会因此松一口气的瞬间,我们在一起的决心也更新了。



收拾好碎片,打扫了卫生,住了半年的房子,又焕发出新的光彩。我有一种,我们可以在这里又生活好一段时间的感觉。

而我因为不再担心会把牙套弄坏,重新开始吃一整个苹果。

坐在窗前咬开它的时候,房间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牙齿与苹果的碰撞声。我惊讶于,它原来比我记忆中要好吃得多。

我想,以后每天都吃一个苹果好了,或许会变得很健康。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和未来有关的愿望再次产生。或许我们就只需要,这样小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