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东”成了热潮,但是最终拿到土豪钱的投资人非常非常少。


因为地缘政治,再也拿不到欧美LP的钱了,中国GP不约而同把眼光投向一个地方——中东。但是结果令人意外,最终拿到钱的,两只手就够数,而且很多之前就有合作。


我前几天举办了一场“中东”话题小酒桌,请了几位出海中东的朋友们聊了聊。几顿闷酒复盘,各位大佬终于提炼出宝贵的教训,犯了这几个错误:


  • 第一,错以为中东土豪,遍地黄金。事实上,中东财富高度集中,整个中东,除了主权基金,钱都在70~100个家族办公室手里。


  • 第二,中东是封建家族,帮派林立。虽然都是白头巾,但是沙特、阿联酋、卡塔尔家族关系极度复杂,合纵连横。往往是你先见了A家,B家和C家心里就把你拉黑了。


  • 第三,觉得中东人傻钱多。这个对了一半,钱多是真,人可不傻。欧美基金早你四十年去深耕中东,王子们开启投资者教育的时候,你的基金创始人还在穿开裆裤。中东王室身边第一圈亲信都是白皮肤蓝眼睛的常春藤精英。而我们的人,却在中东会议室眉飞色舞,担心他们听不懂IRR和DPI的区别。


  • 第四,压根不懂阿拉伯。阿拉伯人是先交朋友再做事。这帮奔赴沙漠的中国投资人,眼睛盯着王子口袋里的钱,就像在商务KTV里盯着“公主”的胸。那副急吼吼的样子欸。还是读读历史书吧,怎么做生意,生活在欧亚非大陆交叉口的阿拉伯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商人。


在北京飞往迪拜的阿联酋航空里,他们豪情万丈,叨念着孙正义“一分钟一个亿”的募资神话。又在利雅得回上海的经济舱里,陷入沉默,注视着舱外的大漠孤烟直,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过,这注定是“走出舒适区”时的小小挫折。当东京热的红晕已经消散,中东热的前奏已经奏响。


衣公子身边有头有脸的机构都在开中东办公室,首选中东金融中心迪拜,其次是沙特利雅得。保守点的,派驻了调研team常驻。至于那些连中东团建都没搞的基金,我已经不向我的客户推了。


去中东,不仅仅是中国GP的共识,全球富豪都在涌入迪拜。当香港的房价悄然跌回七年前,迪拜的房价在过去三年涨了150%。


一、中国香港、新加坡、迪拜


陈伊伦(Lulu Chen)的InfluenceEmpire,拿奖无数。最近浙江人民出版社出了中文版《腾讯:一个科技帝国的崛起》。作为长期报道互联网,访谈过马云、王兴等人的科技记者,Lulu在书中记录的这个小故事,让我颇为感慨。


2020年,蚂蚁选择A股和港股同步上市——在A股,这是科创板创立以来的首次重大交易;在港股,这是一次巩固香港作为世界金融中心地位的好机会。


2014年,阿里巴巴纽交所上市,Lulu在纽约采访马云。马云跑了七个城市,连美国的堪萨斯州都去了,竭力说服投资人参与阿里巴巴IPO。但是,这一次,蚂蚁的路演只有短短几天,而且主要通过Zoom视频电话。足不出户,就非常顺利,不仅80%的资金来自境外,而且竟然1/5的香港人都参与了蚂蚁IPO认购——阿里的高管骄傲地告诉她,蚂蚁上市是“全球资本流动的一个分水岭”。


一语成谶,确实是分水岭。


这前后的一切如白驹过隙,香港街头骚乱,蚂蚁上市失败,中概股审查,互联网整顿,俄乌冲突……港股跌成这样,昔日国际金融中心IPO规模不及雅加达,其实公司基本面都不差。真实的原因很简单,资金逃离香港。


新加坡取代香港的表述,一度甚嚣尘上。


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亚洲几个金融城市/地区,上海、东京、香港、新加坡、迪拜,彼此的悲欢并不相通。前两者属于一类,后三者又属于一类。


支撑中国香港、新加坡、迪拜成为金融中心的主题是同一个——“媾和”。


1949年,百万雄师挥师南下,拿下香港轻而易举,但是偏偏不拿。因为要目光长远,两个阵营斗争会很激烈,但是中国想好了,和世界留一个口子交流。斗争是必需的,但是生意也是要做的。这是默契。


在新加坡挑战香港最猖獗的那段时间,中文世界对于新加坡的美化严重过度。比如,李显龙和民众耐心的沟通,良好的法治,组屋制度等等等。其实大可不必。几乎没有任何一篇文章,敢于戳破新加坡兴盛的根源。


而现如今,迪拜正在把金融中心“媾和”的职能发挥到极致。


二、脸盆、浴缸、泳池


俄乌冲突,为迪拜送来了泼天富贵。


冲突一开打,俄罗斯的军舰还没赶到乌克兰的敖德萨港。俄罗斯富豪的游轮就已经停满了阿联酋的迪拜港。


俄罗斯人发迹后的首选地一直是英国,以至于伦敦有了“伦敦格勒”的雅称。俄乌冲突后,英国带头制裁。曾经“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是英国引以为傲的私产制度。但是,英国连同欧盟冻结了俄罗斯资产。俄罗斯石油大亨阿布投资几十亿的切尔西,为英超成为世界第一联赛做出卓越贡献,现在说没就没了。直到连“中立国”瑞士都不中立了。


全球政商精英熟悉了几百年的规则,瞬间分崩离析。


俄罗斯巨额资产去哪里?欧洲待不下去了,更不可能去美国。很快找到答案,保持中立的阿联酋,中东金融中心——迪拜。


迪拜的位置太好了,欧亚非的中心,去往俄罗斯欧洲中国都只要几个小时航程,和各地时差都很合适。


对抗不断升级,欧美企业退出俄罗斯市场。谷歌、高盛、波士顿咨询把原来的俄罗斯总部搬到了迪拜。LinkedIn定期发布全球招聘需求最旺盛的城市,2023年,迪拜全球前三。


这在迪拜的房产市场里也鲜明地体现。第一,豪宅暴涨,而且一房难求。因为全球富豪涌入,直接买。第二, 普通住宅租售比极高,能到8%甚至更高。原因在于新迁入的跨国企业给员工提供租房补贴,房屋供给有限的情况下推高了租金。


一群迪拜的客户经理比基辅人还关心乌东战事,只要有新情况,立刻拨通客户的电话,您再不来,VIP通道都要约满了。


在热带海洋的新加坡,和在中东沙漠的迪拜,同时享受了一场倾盆大雨。


但是,一年多后,这两个亚洲金融中心的分野显现出来了。


新加坡的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是——小。车牌要十几万,缺地,很难大面积开发具备生活品质的高端住宅。周末想爬山运动,全国只有一个小土包。喝完茅台想唱唱歌,竟然要去马来西亚……为此,当局只能把门槛提高。新加坡的EP想变成PR,越来越难,入籍要考核忠诚度,包括你有没有在新加坡生孩子、纳税、居住时间。


竞争对手香港,和背后的中国已经反应过来。在家办政策、税收、身份等方面,盯着新加坡打。何况,即使新加坡再热闹,港股再颓,也不得不承认,香港交易所的活跃度和丰富性碾压新加坡。因此,到了今年,新加坡vs香港这个战场,已经明朗。衣公子身边的超高净人群,有因为恐慌去新加坡的,今年基本都回来了。在新加坡完成布局,留一条路,只要想干事的,精力和资金主力都在中国。


做一个比喻,面对世界动荡的泼天大雨,都想多接水。但新加坡是个脸盆,而迪拜是个浴缸。另外,随着中东融合和转型,浴缸会变成泳池。


三、法外之地


迪拜属于哪个国家?大多数人,都是一愣。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其中最著名的是阿布扎比和迪拜。


阿布扎比,石油富裕,是典型的中东土豪。在英超买球队,在中国投资新能源,挥金如土,就是阿布扎比。


很多人想到迪拜,也是中东石油土豪的样子,大错特错!迪拜,恰恰相反,已经没有石油了。不过,这反而让它成为了中东最特殊的一个。


中东泾渭分明,分成三个地方。有石油的,极富;没石油的,极穷;以及迪拜,没石油,极富。


今天中东的时代主题是:经济转型,摆脱石油依赖,工业化。而迪拜走到了前面,目前,石油对迪拜GDP的贡献不到2%,大头都来自金融、旅游、航运、贸易、制造业。


这背后是几十年持之以恒的变革,融入世界的决心。举一个例子。我去欧洲旅行,往往在迪拜转机(地理位置好),索性出去逛一圈(签证政策极度友好),你很难不想看看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城市(拥抱世俗化),结果发现还没到欧洲旅行箱已经shopping满了(自贸港0关税)


把自己所有的优势都打到了极致。


哈马斯和以色列冲突爆发,我鲜明地表达过观点:不太可能上升为中东地区的热战,这是我走访很多在中东工作的朋友后得出的结论。


曾经的中东冲突,是以色列和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对抗。但是,现如今阿拉伯的领袖们,仇恨属于上一代人,新的一代人在思考新的问题。


70年代前,说穿了,穷,谁能赶走以色列,谁就是阿拉伯世界的王。但是今天,阿拉伯世界的时代主题是经济转型,摆脱石油依赖,工业化。石油是真主的赏赐,但是也进入了倒计时。你去中东看看就知道了,正常的国家没人对打打杀杀感兴趣。怎么让财富惠及更多普通人,谁能为这个饱经苦难的民族趟出一条路,这才是千秋伟业。


这也是萨勒曼被视为雄主的原因。


阿联酋很早就和以色列建交。为了让以色列的飞机直飞阿联酋,沙特开放了领空。这才是时代趋势。


何况中东的掌权者,在欧洲、美国投资了那么多股权、金融资产、城堡、邮轮和球队。打仗一越界,资产被冻结,找你理赔吗?


现在,正是沙特坐收渔利最好的时候。经济转型,增强国力,沙特需要很多技术、投资,以往每次和传统盟友美国谈,美国动不动就拿沙特人权问题做条件。气的萨勒曼脸色可难看了。但是,现在呢,美国、中国、俄罗斯、英国、欧洲、以色列都有求于它,你是不知道萨勒曼签下多少以前拿不到的好合同啊。


与其在军事上挑战不太恨得起来的以色列,萨勒曼更有兴趣的是在经济上挑战中东金融中心迪拜。


中东,是这几年非常火的话题,但是,大多数人对中东的认识是模糊的。金融中心迪拜、阿拉伯老大沙特、梅西捧起世界杯的卡塔尔多哈、阿布扎比等等等等。很多人觉得,都一样,都是白头巾,都是“哇!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上周末衣公子在北京组了一个小酒桌,感谢几位金融、科技、政策部门老大哥的捧场。席间把中东重要的地区一个个聊过去,对迪拜的概括,最精辟。


迪拜,最大的红利,是法外之地。


这个金融中心,真是把“媾和”这件事发挥到了极致。


独特的公司注册制,投资房产和股权时,极易隐瞒身份和资金来源。


高新技术行业,芯片、AI、互联网都是中美双雄争霸。唯独区块链,是迪拜和新加坡单挑。为什么?衣公子很早就说过,区块链的商业前景需要慢慢耕耘,目前最大的刚需,是洗钱。


迪拜,这里有世界最高的高楼,哈里发塔。最大的人工岛,棕榈岛,世界上第一家七星级酒店,帆船酒店。世界最大的音乐喷泉,Dubai Fountain。世界上最大的室内滑雪场,Ski Dubai。还在城市公园建了一个大相框。虽然我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实在是酷得没边。还有那些你看不到的、让你忘却这里是阿拉伯的、极致的服务和娱乐。只要你有钱,迪拜就让你上天。


全球富豪和企业的涌入,推动迪拜房价三年上涨150%。你可以怀疑有钱人的人品,但是不能怀疑有钱人的眼光。这背后的逻辑异常简单,世界动荡,太多不确定性,资产要分散配置。迪拜,比瑞士还中立,专注于给富人最极致的享受。分散、安全、快乐,这就是富人面对时代大变局时候的样子。


时代的不幸,终成迪拜的幸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衣公子的剑(ID:yigongzidejian),作者:衣公子(金融行业的老前辈,前摩根士丹利香港Banker,后创办Knightsbridge Partner,致力于东南亚、英国、中东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