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巨鹿路的路上，路边每一家店，注意是每一家，门口平均摆着三个南瓜头和一个骷髅架子，万圣节打扮的人群从路边的酒吧满溢到马路牙子上。
我们北京（非亮马桥区域）居民哪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被震撼了。
就在我自以为见了一些世面的时候，我来到了真正的巨鹿路，它仿佛一个巨大的真相一般砸在我的面前。作为一个文字编辑，我震撼的最高级是：
“我X，这必须写个稿子。”
决定写稿子之后我拍了一些照片。如果你和我一样身高两米以下，以下就会是你看到的景象。
现场的人流以各位 Coser 为核心聚拢起来。安迪·沃霍尔看到巨鹿路应该会很欣慰：在万圣节的巨鹿路，每个 Coser 都能成名五分钟。
只要你够有创意，就会很快成为人群的焦点。无数路人的手机自发为你打光，临时粉丝冲上来和你合照。最顶流艺人的机场接机阵仗不过如此。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令人晕眩，但只会发生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他们就会有下一个核心，另一个更有创意的人。
（一个十分精彩的寂静岭护士出现，五秒钟后周围已经挤得走不动了）
但也不是没有常青树，比如本届万圣节 cosplay 大赛最大赢家之一“这英”。虽然我没有见到她，但一路上已经听到不下20次“这英今晚还来吗？”
没人知道她在巨鹿路之外是会计 HR 律师还是柜员司机空姐。但在巨鹿路，她是大明星。
作为一个事事追求性价比的社畜，我总是忍不住想：
提前一个月开始想创意、提前一周开始准备道具、提前三小时准备妆容，就为了在街上逛一圈，真的值得吗？
下班了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还要洗脸化妆戴假发出门，就为了在街上逛一圈，真的值得吗？
把崭新的 T 恤和裙子洒上血浆，回去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就为了在街上逛一圈，真的值得吗？
上海年轻人的回答已经很明显了。
（饮品三巨头的聚首）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经过一条小弄堂，一个退休大妈探了头又缩回去，跟旁边的退休大爷说：有什么好玩的？人这么多。退休大爷说：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打麻将。
在一群汹涌的年轻人和退休大爷大妈之间，我的思路竟然和后者不谋而合，那一瞬间我仿佛老了五十岁。
一路上我总是暗暗希望有人能来问我“你在扮什么？”，我就可以说，我在扮演一个沧桑的乙方。
但并没有人这么问。很显然，这里梗的更迭速度已经太快，职场梗也变得不再新鲜。一路上我见到了许多甲方、乙方和穷鬼。不用走到头我已然知道，这些已经是今年的烂梗了。
往年的万圣节，只要用口红往脸上打个叉就可以声称是一个万圣节妆容。而今年，如果你不幸选择了太过大众的 cosplay 项目（兔子朱迪、破产姐妹、霍格沃茨各院魔法袍），或者仅仅是汉服或者 Lolita 出席，效果就像穿了一件优衣库白 T 出门一样，泯然路人。
当巨鹿路把奇装异服的门槛拉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一般的奇装异服就显得那么日常。
众所周知，上海人把万圣节过成了玩梗节。在巨鹿路，没有人在乎你是帅哥还是美女，人们只为有意思的人尖叫。据我总结，创意核心有两点：一，选对梗；二，选对道具。
梗要选大众熟知的，最好是躺在大家表情包里的。《回家的诱惑》三人组就赢很大，只要往那里一站，围观群众就会自动喊出那句台词：你好 X 啊！
（此处没有图，但相信你已经看出，笔者尽力了）
我看到了一个奥特曼、一个佟湘玉、一个动画版妲己、一个张起灵、至少三对小樱和李小狼、若干甄嬛传（我们同事甚至见到了手捧舌头的净白）。一开始我想，还是咱90后的童年 IP 有生命力啊！后面回过神来，也不是没有年轻人喜欢的新 IP，只是我不认识了：）
而道具则起到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在头上套麦当劳或者肯德基的纸袋成为当场最低成本的 cosplay，一排纸袋悍匪站在一起就让人忍不住掏出手机 V 他们50。比较犯规的是有人带了狗，拜托，万圣狗狗耶，谁能不停下来摸一摸？
我最喜欢的一个男生，他扮了什么我确实没看出来，但他带了一大桶麦丽素分给每个合影的人。只有他真正继承了 trick or treat 的节日传统。
在这条街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终于经过了158下沉广场——传说中万圣节 Cosplay 大赛真正的聚集地——早已经挤得无从下脚。于是我终究也没见到巨鹿路的腹地，传说中这英和乘船安陵容出没的地方。
也就是说，我在这人潮汹涌的巨鹿路上如海草一般飘摇许久，仍然没有找到万圣节真正的会场。那一瞬间我想到了热那亚人哥伦布，漂洋过海来到美洲，至死都以为他所到之处就是流淌着奶与蜜的东方。
哥伦布几百年后遥远的东方，一些社畜也追寻着这样语焉不详的传说而出发：巨鹿路，158，夜，快乐就如黄金一般俯仰皆是。凑热闹的人群跋涉而来，但从未进入到万圣节真正的心脏，但巨鹿路慷慨地把快乐分给了每一个人。
巨鹿路确实有一些万圣节的魔法。当你离开它的一路上，那些中年人“值不值得”的性价比问题都忘了，会不自觉地想：
明年我扮点什么好呢？
一群没有任何目的的年轻人，用尽浑身解数，不在乎有没有观众，只为了做一点好玩的事儿，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和表达力，就连我这种中年社畜也会受到鼓舞，想要把自己粘灰的日子捡起来，拍一拍土，再挂上一些节日的彩灯。我想要和他们一样热爱生活，一样快乐。
这本来是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结尾，但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巨鹿路仍然人潮涌动。
我又忽然想到，他们之所以这么热爱生活，这么快乐，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明天不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