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几十年来，美国政策制定者倾向于采取零敲碎打的战术行动，而中国则一贯采取更具战略性的方法。本文作者认为，正是由于这种战术和战略的不匹配，华为才得以在其旗舰的智能手机领域取得重大突破，并令注重制裁中国高科技产业的美国官员大跌眼镜。具体而言，在持续进行的中美贸易及科技战中，美国更侧重于在高精尖领域使用具体的战术工具制约或制裁中国企业的发展，而中国在采取相对应的反制措施的同时，更青睐于采用全局战略规划贸易及高科技领域的发展，作者认为这是值得美国官方考虑和重视的一个现象与特质。

本文编译自《报业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网站评论文章，原标题为《美国战术vs.中国战略》（American Tactics vs. Chinese Strategy），作者是耶鲁大学教员、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斯蒂芬·罗奇（Stephen S. Roach），曾著有《不平衡的美国与中国依存关系》等书。文章略有删改，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思考，与公众号立场无关。

一直以来，关于“战术”与“战略”之间区别的争论内容丰富且经久不衰。1996 年，哈佛大学学者迈克尔·波特（Michael Porter）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一篇开创性文章，直面了这一问题。虽然他关注的焦点是商业，但他的论点适用范围能够推广至包括当今中美竞争在内的更广阔的领域。

波特首先对运营效率和整体战略进行了区分，他认为灵活的公司在前一方面已驾轻就熟，但对后者却有所欠缺。他还将具体策略（如基准设定、再造工程和全面质量管理）与旨在“选择一套不同的计划来提供独特的价值组合”的竞争战略进行了比较。



大约 2500 年前，中国军事战略家孙子提出了同样深刻的观点。在《孙子兵法》中，孙子写道，“谋无术则成事难”，强调了军事决策中“战略”与“战术”这两个方面的互补性。但他也劝诫道，“术无谋则必败”，告诫人们不要固守短期主义。

尽管波特在影响现代战略辩论方面发挥了作用，但当今的美国政治体制对长期思维仍缺乏耐心。例如，身为外交官和学者的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曾设计了美国在冷战期间针对苏联的遏制战略。安德鲁·马歇尔（Andrew Marshall）作为五角大楼安全评估办公室的负责人，推动了美国军事战略的发展。当然，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是所谓“大战略”的最终实践者。



▲ “谋无术则成事难，术无谋则必败”

然而，这些都是当代早期的例外情况。自从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在1988年总统竞选前嘲讽“愿景”（the vision thing）这一说法以来，“战略”的意义在华盛顿就一直不受重视，反倒是变幻莫测的民意调查已成为美国政策决定的指南。

中美冲突尤其如此。在过去的五年里，中美冲突已从贸易战演变为科技战，再升级到所谓“新冷战”的早期阶段。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于2018年3月发布的《特别301报告》，框定了美国对中国的具体战术方针，暗示了即将施展的强硬行动。



▲ 2018年3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了由时任总统特朗普签署的《特别301报告》。

这与中国更具战略眼光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中国的五年计划和长期产业政策倡议，如备受关注的“中国制造2025”规划、“互联网+”行动计划和《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等，都是典型代表。这些以最终目标为导向的举措都有完整的衡量标准，旨在明确从A点到B点的完成轨迹。

然而，美国却更注重惩罚中国对所谓“当前全球体系规则的‘蔑视’态度”。例如，它试图追究中国所谓“违反2001年底加入世贸组织条款”的责任。对此，美国采取的手法是制定关税壁垒和制裁。这由美国单方面实施，但随后中国很快采取了针锋相对的反制行动。

从2018年贸易战打响开始，它就一直标志着美国战术与中国战略之间的对决。而这种错位产生了不少严重的后果，这在近期尤其体现在中美科技竞争的“新战线”——手机领域。2023年8月，华为发布了新款 Mate 60 Pro 智能手机，打了美国一个措手不及，这次发布无疑是为了配合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ymond）的访华行程。

彭博社委托专业科技咨询机构Techinsight进行的拆解显示，华为这款新型智能手机采用了由中国领先的半导体制造商中芯国际制造的七纳米麒麟9000s芯片。尽管这在技术上仍稍逊于采用三纳米芯片的苹果新款 iPhone 15，但华为这项提供了具有5G功能的本土产品的新突破震惊了那些一心专攻制裁的美国官员。



▲ 部分西方学者认为 ，尽管美国发起科技围剿，华为还是在5G技术领域抢占了先机。

这就是冲突中一方注重战术而另一方注重战略的结果。美国咄咄逼人的战术行动试图限制华为核心业务和供应链之间的依赖，但华为却在战略上做出了回应，这一点不足为奇。2019年，美国商务部首次将华为列入出口管制实体名单，这对华为一度占据主导地位的智能手机造成了沉重打击，而这也迫使中国研发密集型企业出手。

美国对中国科技领域采取的具体战术一直是针对中国军民融合的企业及科技，目的是防止中国军民两用的技术应用于武器生产。雷蒙多和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都警告说，美国可能会用同样的视角来评估华为新款 Mate 60 Pro手机。这意味着美国也可能会死死盯住中国的信息消费设备，从而可能对大多数西方经济学家长期以来所支持的以消费者为主导的中国经济增长模式造成潜在的不利影响。



然而，中国在“手机之战”中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如今，由于安全问题的影响，苹果手机的销量在中国已经下降。鉴于中国市场占苹果公司全球总收入的近20%，这种趋势对美国这家最有价值的公司来说并非无足轻重。事实上，苹果公司最大的风险是，尽管它早期曾试图将业务转移到印度和越南，但它终究还是依赖中国作为主要的生产和组装基地。

因此，华为的突破以及中国这个世界最大的智能手机市场在这场科技竞争中的胜利说明了一点：再多的战术也不足以弥补战略思维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