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一首歌,唱尽人的一生?音乐综艺《乐队的夏天3》(以下简称“乐夏”)最新一期节目,瓦依那乐队和任素汐合作一曲《大梦》,作出了示范。7分55秒,从6岁到88岁的人生剪影,向我们娓娓道来。恍惚间,有些人听见了自己人生的回响,有人则用眼泪和转发表达对这首歌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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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首歌上升为一种“现象”,它就具备了镜子的叙事功能。各执一词的喧嚷,并非查验“镜子”的品质,而是在诉说,镜子所映射出来的人生。
壹
一曲民谣版“活着”?
《大梦》是一部叙事民谣。“仿佛透过歌声看了一部电影,而电影里的主角正是我自己。”一位网友如此评价。更有人借弹幕表达自己的听后感:“我好像又读了一遍《活着》。”
事实上,《大梦》确实具备《活着》所展示出来的特质:岁月长河所赋予人的,不仅仅是生命之衰朽,更有苦难的承担与命运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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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时长有限,无法像余华那样极尽舒展。在有限的叙事空间里,《大梦》只能用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气韵,来触及那个庞大的主题。
这首歌的主人公没有名字,没有面貌,他可以是旧日的同桌、邻座的同事或住在隔壁的陌生人,统称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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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在田野摔倒,怕爸爸生气,妈妈着急,独自在风里哭泣;
12岁离家上中学,害怕孤单、生病和丢钱;
18岁高考失败,去深圳却没找到工作,钱也所剩无几;
28岁处了对象,却面临“房子”和“孩子”的难题;
38岁一边家庭,一边事业,中间是如同机器般不能停歇的中年;
58岁母亲故去,儿子离婚,把娃丢给“我”,要出门闯荡;
78岁躺在病床上,掩饰无助,假装释然;
88岁走在田野,撞见一个在风里哭泣的小孩。当衰朽的老年,撞见天真的童年,便创造出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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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依那和任素汐的声线纯净而质朴,偶尔点缀的哭腔正是情到浓时,却又不会任其泛滥,冲垮如“诗经”般重章叠咏的基础美感。旋律似潺潺之溪流,没有惊涛拍岸,没有乱石穿空。因为每一个当时无法跨越的坎,都会被漫长的岁月稀释为日后的一句唏嘘,一场回忆,一个昔日很重要却再也无法改变什么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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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足看花,静听鸟鸣,不再焦灼,而是漫步,这是一种经历世事轮转、几度秋凉后的释然。正如歌词中最动人的一句书写,也是轮回的最后一环——当老年人与哭泣的小孩相遇,心境已大为不同:“站在春风里大声哭泣”的孩子,在老年的自己眼里,所感受到的却是“春光正灿烂”。这或许也不失之为对“该怎么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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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梦》在如泣如诉中白描出一个人命运的轮廓。章回体式的吟唱往复不休,语调随着年龄的渐长略显参差,如少年之纯净,青年之高亢,中年之倦怠,暮年之哀戚,达成对完整人生的速写。
一个轮廓,一场速写,总会显得单薄,像印象的拼贴或来自年轻人对未来贫瘠的想象,就其文本的广度、深度及思想的密度而言,远不能与《活着》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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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可否认,它有《活着》的影子,并辐射出当下每个人可能遭遇的困惑或焦虑,然后用质朴又真诚的声音唤醒我们对人生的回忆和反思。
关于正在进行的人生,我们都有话可说。《大梦》让我们坦然倾诉,或许这就是它爆火的原因。
贰
一切是非对错,其实都在歌里
《大梦》的爆火,只能说明它“畅销”。若要评价其优劣,还需回到创作者本身及听众的反馈,再进行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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岜農,1979年生于广西南丹的一个壮族农村家庭,年轻时更偏爱美术。想读美院,却因英语成绩不佳没考上,去了一所大专学美术。想要成为梵高的他,有感于周围师生对美术的“不纯粹”,一年后便退学,到桂林一家照相馆工作,然后继续备考,继续失败,断了成为“学院派”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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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乐队三人的经历,都是扎根土地,从田野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乐队名字“瓦依那”,壮语大意就是“稻花飘香的田野”。当稻花漂泊到城市,就失去了根。于是他们只能蜷缩在某个犄角旮旯,做“苦命”的打工人,体验生存的艰难,见识理想的幻灭,却不忘家乡的一方水土,受音乐的感召走在一起,以吟唱记录生活,以创作抵抗生活这个无底洞对自己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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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十八在演唱后拒绝解释创作理念,“其实已经写在歌里面了”。这是一位歌者的态度。从他们出发,“立其诚”做到了,怎么理解交到听众和网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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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它不过是利用了时下的社会情绪,在贩卖一种可以“畅销”的低廉的“苦难书写”;就有人说,这首歌,从演唱到歌词近乎完美,是同类型题目下最好的作品。
有人说,现场版本较原版有删减,这背后的“妥协”和“让步”,本质就是艺术向名利低头;就有人希望理解他们的不易,从已有的舞台呈现来感受他们的真诚和这类稀缺作品的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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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觉得它唤醒了你对生活的回忆,抚慰了你正在承受的难言之隐,或是作品给出的某种答案让你受到激励,那它就是“对”。
若你觉得,它对人生的描摹,并不能触达你对生活的真正的理解,或者它吟唱的那个“我”,距离一个复杂真实的“我”尚有一大截距离,也不妨表达对它的不满。
当我们在谈论《大梦》的时候,早已超出这首歌本身,只是在表达各自的人生经验或观念。正是这些谈论,加上作品一起,汇聚成一首更为磅礴的“大梦”。这是一首属于芸芸众生无所遁形的“大梦”。
叁
挑起了时代的喧哗与骚动,却不负责作答
纵观近一两年爆火的文艺作品,无不能挑起时代的喧哗与骚动,并在多义性的解读中,逐渐升华为一种现象。
如之前的短片《二舅》,被命运嘲弄的二舅,能否以自身的苦难治愈“我”的精神内耗,引发广泛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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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总在“赶时间”的外卖诗人王计兵,“在北京送快递”的胡安焉,他们用书写抵抗现实的芜杂,扭转打工者的“命运”,令无数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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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作品几乎是社会情绪的最大公约数,是对我们的苦乐与悲欢的表达和回应。哪怕有些人无法全部共情,也总会被作品里呈现的某个状态,某句诗歌,某种选择,某种人生而瞬间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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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升级为一种现象的文艺作品,并不能尽书我们的人生,更不能代替我们思考。更多时候,它们只是提供一个让我们审视生活的契机。瓦依那的《大梦》亦复如是。
倘若世事真是一场大梦,我们该怎么办?
答案在你自己心里,谁都不能替你作答。
文/李瑞峰 编辑 程启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