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无力百花残’,为什么春天吹东风?‘古道西风瘦马’,为什么‘西风’又叫‘秋风’?为什么西北风不好喝?”夜里,风骤起,夏振东语调洪亮,在电话那头讲起风的形成。


出生于1993年的夏振东有许多头衔。他任教于景德镇市第十三中学,实验课上,他是让学生们直呼“太有趣了”“太刺激了”的物理老师;短视频平台上,他是让网友纷纷感慨“有这种老师怎么会学不好物理”的魔法师。

2021年至今,他因为生动有趣的物理实验视频三次走红。今年7月,他给学生们带来了一堂霍格沃茨的物理课——用一根“雷电法杖”点亮了教室的灯。至今,该视频播放量已超1亿。

他坦言,刚入行时,自己仅将教师作为一份谋生的工作。7年里,很多学生的人生轨迹因夏振东而改变。如今,教师成了他实现人生价值的事业。他希望自己能在未来影响更多的孩子。



夏振东在课堂上用实验为学生讲解“干冰升华”现象。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夏振东的讲述:

【1】对物理的热爱来自中学的物理老师

我对物理的浓厚兴趣来自我中学的物理老师。他的语言非常风趣,每堂课都像在讲相声,讲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他也是一位很会做实验的老师,所以我会觉得,物理这门课与众不同。再加上课堂上欢乐的氛围,我就很认真地把课听进去了。

我把实验应用到教学阶段也是偶然。我带的第一届学生相对顽皮一点,他们老不听课,但如果逼他们认真听的话,作用也不大。所以,我就想吸引学生的注意。

偶然的一次,我在课上做实验,发现听课的人多了很多,那种常年不抬头的学生抬头了。这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实验的力量,就想着再多做一些。

但是,做实验前需要做很多准备。首先要查阅相关的资料。我想把课上得一些生动,就不能只局限于课本,也不能受限于这门学科,我会将它跟其他学科融合。

比如,我讲风怎么形成的,只讲物理就单调了些。我查阅资料后发现,古诗词里面的风也蕴藏着物理的知识。“东风无力百花残”里的“东风”指的是春天的风。这时候我就问学生,为什么“东风”是春风,或春风为什么从东边来?为什么西北风不好喝,而“如沐春风”就会让人感觉舒服?这些都跟物理有关。

我也可以联系历史,比如赤壁之战,曹操为什么会采纳庞统的建议,把所有的战船连起来,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东吴会用火攻吗?因为赤壁之战发生在隆冬时节,冬天刮什么风?刮西北风。曹操是从北方攻打南方。一般情况下,东吴的火没法往北方烧。

那问题来了,曹操为什么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风向变了,诸葛亮借了东风。诸葛亮是怎么借来的东风呢?我就开始跟学生讲,风怎么形成的,通过做实验,教大家“借风”。相比只告诉他们“温度差产生了对流,所以产生了风”,这样上课,是不是就生动些了呢?



夏振东生活照。受访者供图

【2】想讲一滴水,就要准备一桶水

物理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科目,它就发生在生活当中。作为老师,我不想做一个单纯的知识的灌输者,而是向他们展示学科的魅力,将学生们吸引进来。

备课的第二个部分就是确保安全。一些有创意的课,比如涉及激光和干冰的实验,其实都有一点危险性。但想让学生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肯定得做些不一样。

我想讲一滴水,就要准备一桶水。因为一个知识点会涉及很多层次的内容,我要了解清楚这个内容,首先在理论上做出安全性的评估。

然后,我还要自己做很多次的测试实验。比如“干冰爆炸”,周末学校没人的时候,我自己操作了很多遍,测试安全爆炸的范围,以及各种状态的爆炸。这样就能掌握安全距离,真正到了课堂上,我就让学生们站在安全距离。

同时,我也要足够了解我的学生。确保他们会遵循这些安全的守则,所以我会给我的学生们树立必须遵守的规矩。我一直强调,创新的前提,一定是要保护好学生、保护好自己。

刚开始也有质疑的声音。我记得那是我带的第二届学生,我是班级科任老师里资历最浅的,但那个班级成绩又是相对优异的,我的作业布置少了,家长就很容易产生质疑。

有家长担心孩子跟不上学习进度,找到领导,建议我不要这样上课,希望多一些考试。我们不能忽视家长的焦虑,既然他们提出来了,我也会做一些折中的改变。

举个例子,家长希望一周考一次试,我本来是三周考一次,那我就改成半个月考一次。家长希望实验课稍微少一点,我就减少,但也不能没有。到后来,家长发现孩子的成绩有了进步,我就可以继续沿用我的方法了。

目前,我的课堂一般每周都会做一次实验,有很基础的,也有比较复杂的。慢慢地,物理教研组的很多老师也会来借我的实验器材。

我家里目前有几百种器材,都是我自费准备的。说实话,一开始我是心疼的。有些器材实在太贵了,超出预算的,我就攒一段时间再买。后来,我发现这些器材产生的价值比我付出的金钱要多得多,这堂课让学生收获的东西远超于金钱的价值,我就不犹豫了。

【3】一则视频涨粉100万,为沉淀自己停更

2018年,我在抖音发布了第一则跟物理有关的视频。最初,我是当作朋友圈来分享生活的,上课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偶然的分享之后,我发现蛮多人喜欢看的,才慢慢开始分享课堂的内容。

2020年,我因为一个“雷霆电铲”的视频涨了1万粉丝。在那之前,我的视频都是几十个观看量的。那则视频发出后,数据很快破了10万,陆续又有了新闻报道,我才发现这个课有那么多人喜欢。

我真正走红是2021年的7月,我发了一则“仙界物理课”的视频,记录了干冰升华的课堂实验。

视频发布的第二天,我正下课准备去吃饭,一个海南的同学打电话跟我说,我“火”了,很多人给我的视频点赞,还有很多媒体转载我的视频。我一点开后台,发现粉丝已经从1万变成了40万。

视频发布48小时后,我的粉丝量就涨到了100万。我当时就蒙了,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后台消息提示的“99+”是点不掉的,刚刚点完,数字马上又变成“99+”。

走红我内心是高兴的,作为老师,有那么多人认同我的课,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紧接着而来就是慌,我根本就适应不了。

就好像我本来是在房间里面做点自己的事情,以为没有人看到,结果这个房间是透明的,四周是闹市,所有的人目光其实都在看着你。我的一堂课本来只有四五十名学生,结果在平台上有几千万,甚至上亿次的观看数,我完全被放大了。我当时还想,会不会有人说我字写得丑,这不丢人丢大了,我得练一练板书。

很多粉丝给我的评价都很高,但当时我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么高的关注的,所以我停更了半年。我想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沉淀学习。一直到2022年的1月份,我才更新了另一则课堂实验的视频。然后就到了今年的7月份,更新的“雷电法杖”。

中间掉了20多万粉丝。但我对流量没有太大的焦虑,还是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日常的教学工作中。

【4】入行时教师是谋生的工作,现在教师是实现价值的事业

我高中就偏科,物理和数学比较好,大学也就选了物理相关的专业。2016年,我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老师。

但我最初并不想当老师。因为我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教师这个职业对我而言相对稳定。所以,在刚开始工作的第一年里,我甚至认为自己是不适合这份职业的。

但在教学的过程中,我发现小朋友很可爱,跟他们待在一起很开心。所以我愿意为他们花的心思越来越多,慢慢就开始享受当老师的状态,产生了职业认同感。

我发现,当老师是一份有挑战性的工作。工作第一年,我带的班级比较顽皮,我花了很大的精力才把他们降服。

初中阶段的孩子们很敏感。我自己也经历过一个成绩不好的阶段,所以我不会轻易去否定他们。我一直觉得,分数不是衡量学生的标准。我常对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说,如果你是因为自己偷懒学习不好,我就要批评你,但如果你确实努力过了,我也不会觉得你很糟糕,因为天生我材必有用,人总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反而,我会大量夸奖他们的长处。

谁不喜欢被肯定呢?就这样,我跟他们之间产生了认同感,他们开始听我的了。我当时就觉得,当老师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我是乐意跟学生开玩笑的。学生们平时给我做表情包,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收藏。但一切都建立在规矩之内。我的角色是老师,还是需要一定的威严感。

一开始,我把教师当作一份谋生的工作。但到了现在,我觉得它是一份非常值得去做的事业,可以很好地实现人生价值。

近期,我在研究怎么把景德镇的陶瓷跟物理课结合起来,也希望在未来能影响更多的孩子。

九派新闻记者 陈冬艳